雖然不是正午,但盛夏時節,過了上午九點十點,陽光照在身上一片燥熱。
劉青臉朝黃土背朝天,脖頸處被太陽暴曬,只覺得一陣火辣辣,還有些發癢,但劉青只能忍着。拔草的時候手上沾滿了泥土,要是弄到脖子上衣服里,她等下又要洗澡。
即便大熱天的她願意用冷水沖涼,不費什麼柴火,但天天洗澡,還是要被罵的。
只是劉青擁有一顆勞動人民堅韌不拔的心,奈何硬件跟不上。
這個身子剛剛大病初癒,長期的營養不良導致面黃肌瘦,身體素質也堪比林黛玉,平時多走幾步就夠嗆了,今兒從早上起就忙活到現在,確實到極限了。
更何況劉青大早上才喝了一碗堪比米湯的稀粥,這會兒肚子裏早唱起了空城計,餓得頭暈眼花,又被曬得眼冒金星,劉青決定坐下休息一會兒。
這是劉家後院的菜園子,穿過菜園子就是屋子了,屋檐下有陰涼處。劉青可不敢去屋檐下躲涼,要是被回來做飯的奶奶瞧見了,肯定要罵她一兩個小時還不帶喘氣的,午飯也別想吃了。
劉奶奶蔣氏是整個劉家女人和孩子中的權威,原身本就是最不受劉奶奶待見的孫女,平日裏非打即罵,劉青才頂了人家的殼子,連原身的脾性都還沒摸透,對劉家和劉家的人更是一知半解,哪裏還敢硬氣。
是的,劉青本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她在第一天去公司報道實習的路上發生車禍,只記得公交車整個倒翻過來,她的腦袋重重撞在座椅上,眼前一黑,就沒有知覺了。
再醒過來,已是人間身外客。
原身的大名,劉青還不知道,大伙兒只二丫二丫的喊她,好像是她在這個家裏的女孩當中排行第二。不過這戶人家也跟她一樣姓劉,大概五百年前都是一家人。
劉青剛醒過來的那幾天渾渾噩噩的,躺在硬邦邦的床上不理俗事。
本來也是,一個剛走出校園、準備實習的姑娘,忽然遇到這樣的事,任誰都無法接受。
原身的娘,姑且叫她李氏吧,那些日子除了李氏幹完農活回來伺候劉青,給她端茶倒水,劉家也沒人來屋裏看劉青,所以也沒注意到劉青的異常。
當然就算注意到了,甚至他們真認為劉青得了失心瘋,也只會不了了之,請巫婆還要花錢呢。
這年頭攢點銅板都不容易,她要是被蔣氏當成心頭肉的小孫子,或者任意一個男丁,那都有戲。作為經常被蔣氏指着鼻子罵的賠錢貨,劉青躺在床上不幹活,還能吃得上飯,就很不錯了。
即便這樣,那幾日劉青躺在床上,都能聽得到四五十歲的老太太,中氣十足的站在院子裏指桑罵槐,大嗓門毫無障礙的傳到她耳朵里。
罵的人自然是她。
劉青當時是無所謂的。她的家境不說讓她養尊處優,至少也是衣食無憂的長大,驟然穿到這麼個鬼地方,屋子裏烏漆抹黑的,床也感覺又髒又硬,李氏每日忍着婆婆的叫罵聲,三餐不斷的給她端吃食進屋,可那些吃的都是什麼鬼?
還真不如不吃。
劉青恨不得死了算了。
可是李氏什麼都不會說,只是整夜整夜的抱着她抹眼淚,求她好過來,不能對不起她死去的爹云云。
李氏雖然只是平凡無奇的農婦,面容因為操勞而憔悴蒼老,可那雙眼睛是真的楚楚可憐,被她那麼看着,饒是劉青心硬如鐵,也忍不住動容了。
不過讓劉青接受現實的導火線還是蔣氏。
劉青躺在床上白吃白喝這麼多天,蔣氏再也不能忍了,破門而入,一面破口大罵,一面伸手要把劉青從床上扯起來。
在婆婆跟前自來唯唯諾諾慣了的李氏硬氣了一回,衝上前擋住了蔣氏的怒火,蔣氏自然轉而把火氣都發到李氏身上。
李氏跪在地上苦苦求了蔣氏許久,蔣氏總算暫且饒過了劉青,偃旗息鼓離去。
見到這一幕的劉青,卻是實實在在的震撼了,對李氏也多了一絲愧疚和難過。
其實也能夠想像,李氏丈夫早逝,兒子遠在縣裏,一年難得回來幾趟,跟着她身邊的女兒二丫,恐怕就是唯一的寄託了。
要是這個女兒也早逝,還不知李氏會崩潰成什麼樣。
劉青不怕死,可能好好活着,總比一死百了好。更何況她佔了原身的身子,不替原身活出個樣子來,照顧原身的親人,也太說不過去。
從這以後,劉青才真正接受現實,一邊努力適應這兒艱苦的生活,修養身子,一邊也拐着彎向李氏打探着劉家的事。
只是蔣氏不給她緩衝期,見劉青精神頭好了,便馬不停蹄的趕她下床幹活。
別看劉青這小身板養得不好,走三步踹口氣的樣子,要幹得活還不少。屋裏屋外不說,屋後的菜園子也歸她管。
最近幾塊地都要除草,劉青不會用鋤頭,蔣氏也不敢讓她用工具,怕一不小心把菜鏟壞了,只能靠雙手一點一點的拔草,每晚上回到屋子,雙手都一陣火辣辣。
可能原身平常也干慣了這些,手上起了老繭子,手除了疼一陣,倒也沒受傷,歇養一晚上,第二日照樣幹活。
劉青被迫過上了這種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夜間回到屋子,倒床上就睡得不省人事了,倒也沒時間傷春悲秋,她現在只想努力刷蔣氏的好感度。
雖然劉大爺才是大家長,可劉大爺是典型的大男子主義,親孫女都快病死了也沒見他進屋看一眼,只要家裏沒出大事,那都隨蔣氏高興,她們想要過好一點,自然得抱蔣氏的大腿。
劉青的堂姐大丫,是孫女中最被蔣氏喜歡的,所以這陣子劉家的姑娘們,要麼隨大部隊下地,要麼在家裏忙完前後再管菜園子鋤草。
唯獨大丫只需要跟着蔣氏洗菜做飯,忙完就躲在屋子裏做做針線。蔣氏給的理由是孫女年紀到了該說婆家,得捂白一點,再練練手上活計,也好說上個靠譜的人家。
可實際上大丫也就比原身大一歲不到,劉青這會兒還得頂着原身病弱的身體,去菜園子拔草呢。
劉青倒也沒奢望蔣氏能對她像對大丫一樣,她想刷蔣氏的好感度,主要還是希望讓李氏過得好一點。她以前就聽過婆媳關係難相處,可蔣氏對李氏的態度,卻像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樣。
偏李氏也包子的可以,除了在劉青不退半步,蔣氏怎麼苛責她自己,都毫無怨言——儘管李氏為的是她女兒二丫,可現在接受李氏好意的人是劉青,她也只能努力多分擔些家務,讓蔣氏對李氏的不滿能減少些。
只是理想很美好。劉青到底沒下過地,手腳不麻利,身體也太弱了一些,劉青不可能活活讓自己累死,受不住了就停下來歇一歇。
於是她努力的成果,讓蔣氏很不滿意。
也因此,蔣氏這幾日仍然對劉青和李氏沒有好臉色,指桑罵槐的譴責劉青偷懶,當然這是因為她沒有抓到劉青偷懶的證據,不然的話就直接破口大罵,順便懲罰劉青不許吃飯了。
不過這麼多天一直很小心,沒讓蔣氏找到把柄的劉青,今天一時大意,沒有注意到蔣氏的身影從籬笆外一閃而過,等她起身準備繼續工作的時候,蔣氏正站在菜園子外面,橫眉豎眼的瞪着劉青,張口大罵道:「我就說你個小蹄子不省心,這麼幾塊地還沒幹完,整天就會偷懶,看我今天怎麼教訓你!」
蔣氏說着,推開竹子扎的院門,大步流星向劉青走過來,氣勢洶洶的樣子,仍在罵道:「不學好的,淨學了你那個倒霉催的娘,吃那麼多,幹這點活還偷懶,看我不把你這根懶筋整治過來!」
「奶。」劉青抿了抿微微發白的唇,解釋道,「我沒有偷懶,只是方才蹲太久頭暈眼花,坐下來緩……」
蔣氏根本不聽劉青的解釋,撿起地上的乾柴就要往劉青身上招呼:「還敢騙我?就你金貴,這點活都幹不了!」
劉青長這麼大還沒被人打過,下意識往旁邊一閃,蔣氏的動作落空,面上更是浮起一沉怒意,伸出空出的手就要揪住劉青的手臂,不讓她動。
一邊抓,蔣氏嘴上一邊發狠:「反了天了,你還敢動,我讓你動!」
劉青再怎麼不願意,也知道今天這頓打逃不過了,索性乖乖站着不動,眼睛裏已經蓄起了淚,能屈能伸的她已經想好了怎麼求輕發落。
只是蔣氏的手到底沒落下來,一個清脆的聲音讓蔣氏止了動作,轉過頭,滿臉驚喜的看着來人。
「延寧,你咋回來了?」
劉青下意識隨蔣氏的視線看過去,只見籬笆門口,青衫布衣的少年長身玉立,清俊的臉上浮着淺淺笑意。
殊不知看到自家妹妹臉色蒼白、眼底含淚的瞧着自己,劉延寧心裏卻是微微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