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麗絲菲爾·馮·愛因茲貝倫是本次聖杯戰爭至關重要的「小聖杯」,這是對聖杯戰爭體系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的事。但是在愛因茲貝倫家內部,愛麗絲菲爾和「小聖杯」是有區別的。
「小聖杯」是愛麗絲菲爾那寄存了愛因茲貝倫家族傳承超過2000年的鍊金術結晶的身體。愛麗絲菲爾這一人格則被稱為「聖杯守護者」,她的使命是保管以及搬運「小聖杯」。
在上次的聖杯戰爭當中,愛因茲貝倫陣營不僅在從者戰落敗,最重要的「小聖杯」也在混戰中被破壞。因為在決定勝利者之前就已經喪失「小聖杯」,所以第三次聖杯戰爭最後以無效收場。
因為這次失敗,家主亞哈德決定在這次的「小聖杯」上裝設具有自我管理能力的人型外殼,賦予「小聖杯」生存的本能,讓它自動迴避各種危險,達到成就聖杯的目的,這就是名為「愛麗絲菲爾」的人格擬裝。
隨着聖杯戰爭的進行,「小聖杯」開始發揮應有的機能,並開始壓迫多餘的外裝。就像是一台內存不足的電腦,為了保證重要程序的運行,一定會壓縮不必要程序佔用的內存空間。
表現在愛麗絲菲爾身上就是人類的機能越來越弱,屬於「小聖杯」這一物體的機能越來越強。
每當有新的從者消滅,愛麗絲菲爾的身體就會虛弱一分。caster死後,愛麗絲菲爾開始感到渾身乏力,拿不穩水杯、攜帶電話這樣很普通的東西。laner死後,愛麗絲菲爾連走路都困難,如果有「avalon」守護,她的狀況或許還會好一些。但將「avalon」還給saber後,她不得不長時間躺在指定的術式中休眠。
當愛麗絲菲爾下一次張開眼睛的時候,從倉庫的採光小窗中已經射進染成橘紅色的夕陽了。
意識的斷絕感覺好像今天一整天的時間完全不存在似的。愛莉斯菲爾的睡眠就是這麼的深沉。這具身體已經漸漸喪失作用,肉體的休眠與其說是睡眠,倒還比較接近假死狀態。
身體狀況已經好很多了,看來休息似乎有一些效果。雖然還是無法站起身體,但是現在至少可以毫無障礙地與人對話。
往旁邊一看,久宇舞彌就像是一幅影子畫像一樣安靜,一動也不動地坐在牆邊角落。位置與姿勢與愛莉斯菲爾最後一次看到的時候分毫不差。但是她總是低垂的視線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刃般銳利,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敏銳地注視着半空中的某處。
雖然讓人覺得無比信賴,但是這樣的她看起來不像活生生的人類,反而更像是使魔或是機械人一樣,就連愛莉斯菲爾都忍不住感到某種恐懼感。究竟是何種嚴苛的鍛煉與強韌的精神力才能維持這麼驚人的集中力,愛莉斯菲爾完全想像不到。
帶着一點敬畏的感情,愛麗絲菲爾突然想到這名叫做久宇舞彌的女性說不定比衛宮切嗣本人還要更加徹底表現出他所期望的生存方式。
「舞彌小姐。」
用近似嘆息的聲音輕喚一聲。
舞彌就像是聽見犬笛的獵犬一般,迅速而安靜地看着愛麗絲菲爾。
愛麗絲菲爾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她只是想要和舞彌隨便聊聊而已。
「你為什麼要替切嗣戰鬥呢?」
「……因為除此之外,我一無所有。」
知道保護的對象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或是有任何不方便,只是想要說說話而已。舞彌稍微讓自己放輕慫一些,靜靜想了一會兒之後回答道。
「我想不起來關於家人的事情,就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了。久宇舞彌這個名字是切嗣為我做的第一本假護照上用的姓名。」
「咦?」
看到愛麗絲菲爾吃驚的表情,舞彌的嘴角微微露出笑意。對於喜怒絕對不形於色的她來說,這已經是她最大程度的友善表現了。
「我只記得那是一個非常貧困的國家,沒有希望,也沒有未來的地方。只能靠着相互憎恨、相互掠奪的方式獲得生存的食糧。總是有打不完的戰爭,明明連維持軍隊的資金都沒有,戰火卻一直沒有停止過……不知道是誰想到了一個主意,與其徵召士兵訓練,不如抓來小孩子直接讓他們拿槍上戰場這樣更快更便宜。」
「……」
「瞄準敵人,扣下扳機。只留下這些機能,其他全數捨棄……辦不到的孩子會比辦得到的孩子更早死,為了延續自己的生命只能不停地進行殺戮。所以我已經不記得拿起槍之前的事情了,就這樣機械的活着,直到遇見切嗣。」
舞彌一邊說道,一邊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細長的手指沒有女性特有的柔美,只有讓人聯想到兇器的銳利。
「我身為人的心已經死了,只有外在的容器還在活動,維持着從前熟悉的機能。那就是我的『生命』。撿到這條命的人是切嗣,所以可以任由他使用……這就是我為什麼在這裏的理由。」
雖然已經隱隱察覺到到舞彌有着悲慘的過去,但愛麗絲菲爾沒有想到舞彌的身世會是如此的沉重。
愛麗絲菲爾沉默着無言以對,舞彌為了避免場面尷尬,開口說道。
「和我比起來,夫人你的熱誠更讓我感到意外。」
「咦?」
完全沒料道舞彌會這樣說的愛麗絲菲爾不由得驚訝起來。
「你一直被關在封閉的城堡里,與世隔絕,這樣的你竟然會為了切嗣改變世界的理想奮不顧身地去戰鬥。」
「我……」
舞彌的話讓愛麗絲菲爾重新反思自己。
自己的丈夫衛宮切嗣是基於「拯救世界」的理想而行動。親眼見到他為了追求聖杯不顧性命的樣子,現在還能說自己懷抱着與他完全相同的夢想嗎?
「是啊。實際上我並不是很了解切嗣的理想。」
沒錯。答案是否定的。
「結果我只是裝出一副了解的樣子,或許我只是想要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就像你所說的,我對切嗣想要改變的世界完全不了解,我的理想只是把切嗣的理想拿來現學現賣。」
「……是這樣嗎?」
「是啊,但是不可以告訴切嗣喔。」
對愛麗絲菲爾來說,這真是不可思議的感覺。沒想到竟然會有一個人可以讓她輕易說出在丈夫面前都絕對不能表明的內心話。
「我總是告訴切嗣他是正確的,告訴他他的理想擁有讓我奉獻生命的價值。我一直假裝我能了解她。比起單純的為了丈夫而死的女性,與丈夫有同樣的理想,為理想而死的女性,這樣才不會成為切嗣的負擔吧?」
「原來如此。」
這種依賴的感覺與對切嗣的愛情和對saber的信賴不同,愛麗絲菲爾第一次體會到的這種感受會不會就是稱為「友情「的感情呢?
「可是夫人,你沒有屬於自己的願望嗎?」
聽到舞彌第二個問題,愛麗絲菲爾不禁回想起與舞彌一起在森林之中的那場戰鬥,那個時候在言峰綺禮那壓倒性的強大存在面前,她所湧起的鬥志,究竟是從何而來的呢?
「願望……不,我的確是有願望的。我希望切嗣與saber獲得最後的勝利,我希望他們兩人拿到聖杯。」
這同時也代表愛麗絲菲爾的死亡,與切嗣的訣別。
即便如此,這種願望正是愛麗絲菲爾內心中涌動的勇氣的源泉。
「這就是…所謂的達成第三魔法,愛因茲貝倫的宿願嗎?」
「不是,就算沒有到達羽斯緹薩的大聖杯也沒關係。我的希望是永遠都不會有戰爭。如果世界的結構依照切嗣的期望改變,結束所有爭鬥的話,在冬木這裏追尋聖杯的戰爭應該也不例外。我希望讓這場第四次戰鬥成為最後一次的聖杯戰爭,作為聖杯的容器而犧牲的人造人,我希望我是最後一個……」
到了這裏,舞彌終於理解了愛麗絲菲爾話語裏所隱含的意思。
「是為了小姐嗎?」
「是的。」
伊莉雅斯菲爾·馮·艾因茲貝倫。在人造人的母體內由魔術師受精而產下的集鍊金術之大成的產物。雖然舞彌沒有當面見過伊莉雅,但是也聽說過她的事情。
「我聽說根據大老爺的計劃,在我之後的『聖杯守護者』將會成為機能更加洗鍊的人造生命體。不單單只是把聖杯隱藏在體內,反而將新追加的魔術迴路裝設在肉體之外,讓肉體本身發揮『聖杯容器』的機能。大老爺早在這場第四次戰爭開始之前就已經預料可能會發生「第五次戰爭「,所以才會讓我生下伊莉雅。如果我和切嗣失敗,到那時候那孩子就會被拿來當作『天之衣』的實驗台,這是為了六十年後最重要的戰鬥。」
冷靜的說話語氣此時開始帶有一些柔情。
這就是愛麗絲菲爾這個人絕對不只是以一具人偶的身分活着的證據。她具有心,疼愛他人,幸福的時候微笑、悲嘆的時候流淚。愛麗絲菲爾與一般人一樣在心中懷有這種平凡無奇的溫暖。
「抱着那孩子,為她哺乳的時候,自己的心裏卻非常清楚,這個孩子最後也逃脫不了成為容器的命運。一位母親必須用這種方式放棄自己最親愛的孩子,這種心情你能了解嗎?」
「……」
舞彌沉默,仔細體會着愛麗絲菲爾流露出的感情。
「但這就是艾因茲貝倫家的人造生命體被迫背負的宿命。那孩子,還有我的孫女也是,每一個人生下女兒的時候都會嘗到這種痛苦。這種連鎖將會持續不斷,直到冬木聖杯降臨的時刻。所以我希望自己是最後一人,我想用我自己一個人的身體結束愛因茲貝倫的執念。如果這個願望能夠實現,我的女兒就可以擺脫命運,那孩子可以過着與聖杯無緣的生活,以人類的身分結束生命。」
「這就是作為母親的感情嗎……」
被舞彌這樣問道,愛麗絲菲爾才發覺自己剛才對自己內心的感情表露太多了,於是不好意思地苦笑道。
「也許是吧。舞彌你可能很難理解吧。」
「也不是很難。我也是做過母親的人。」
「咦?」
這句話實在太出乎意料之外,愛麗絲菲爾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
舞彌就好像是為了嚇到愛麗絲菲爾道歉似的,語氣稍有緩和。
「我,其實有懷孕和生產的經驗,雖然那可以說只是一場意外。」
「……你結過婚嗎?」
「不,就連父親是誰都不知道。在戰場上,我們所有的女兵在兵營里每天晚上都被男兵***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總之在初潮來臨後不久我就懷孕了。我連替孩子取名字都辦不到,也不知道現在是不是還活着。如果還沒死,那孩子一定正在戰場上繼續殺戮吧。那裏的孩子從五歲開始便拿着槍上戰場了。」
「怎麼會這樣……」
曾經當過少年兵的女性所陳述的過去實在太過悽慘,深深震撼着愛麗絲菲爾那顆不染塵埃的心靈。
「很驚訝嗎?但是這樣的事情,在當今世界之中絕對不算是什麼新鮮事。現在的恐怖組織和游擊隊都知道了使用少年兵的好處。因為有像我這樣的初期成功案例,所以現在和我有過相同經驗的小孩子不但沒有減少,反而變得越來越多。」
舞彌平靜地說着,眼神愈來愈冰冷。她的說話口氣已經沒有一點憤怒或是悲傷。在她回憶的光景當中恐怕只有與那些活生生的感覺無緣的無盡絕望。
「夫人,也許對於你來說,第一次看到的這個世界是非常美麗的,羨慕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幸福的人。但是對於我來說,卻非常羨慕一直生長在那座城堡之中的你,因為不用看到這個世界的醜惡與恐怖。」
舞彌的感慨雖然不是怨言,但是當她把這些想法說出口的時候,難免帶有一些責怪愛麗絲菲爾天真的意思。
之後舞彌自己可能注意到這點,搖搖頭好像是要否定先前所說的話,用更加堅決的話語收尾。
「如果這樣的世界,真的能夠有所改變……如果是為了成就這項願望的切嗣……不管用何種方式使用我這條命都無所謂。」
除了戰鬥之外一無所有。舞彌用這種方式形容自己。她的話語當沒有一絲誇大。在她的心中沒有理想、沒有宿願,彷彿就像是被燒灼殆盡的焦土一樣,只有虛無的空洞。
她的內心世界雖然與切嗣完全相反,但是做為一名戰士,兩者之間又極為相似。這種矛盾讓愛麗絲菲爾胸口一陣酸楚。舞彌的存在提醒着切嗣的同時也給他做了一個榜樣,正因為有她在身邊,切嗣才能封鎖自身的矛盾,讓自己成為冷酷無情的狩獵機械。
「切嗣完成理想之後,你打算……怎麼辦?」
愛麗絲菲爾的問題此時第一次讓舞彌的視線因為迷惑而游移。
「我沒有想過可以活下來。就算真的保住一條命,我活着也已經沒有意義了。因為切嗣而改變的世界一定是一個不需要我的地方。」
只知道如何在戰火中生存的人在一個戰爭完全根絕的世界當中沒有容身之處。對舞彌來說,這種消極的念頭是一種理所當然的結論。
這實在太過悲哀又讓人難以接受,愛麗絲菲爾忍不住脫口而出。
「不是這樣的。舞彌小姐,你還有在戰爭結束之後必須去做的事情。」
「……」
正面承受女戰士充滿疑惑的眼神,愛麗絲菲爾語氣堅定地說道。
「你必須去尋找你的家人和你自己的名字,以及你孩子的下落。這些都是不應該被忘記的事情。這些都是應該被銘記的事情。」
「是這樣嗎……」
與愛麗絲菲爾的熱情相反,舞彌的語氣帶着一絲質疑,依然冷漠。
「如果和平的時代真的到來,像我這種人的回憶就只不過是一場噩夢,只會平白撕開已經癒合的傷口,帶來痛苦。這樣只不過是為難得降臨的理想世界帶來仇恨的種子。」
「不是這樣的。因為你的人生不是一場夢,而是真實發生過的事實。把這一切埋藏在黑暗之中所營造出來的和平才是罪惡的欺瞞。真正和平的世界不是單純地忘記過去那些痛苦,而是為了不讓自己重蹈覆轍,認真地悼念曾經的痛苦與犧牲,才能創造和平的新世界。」
「……」
舞彌默默注視着愛麗絲菲爾,過了好一會兒,她的面容才變得開朗。
「這些話你應該早點對切嗣說的。這樣他說不定會比現在好過一些。」
舞彌的感想為愛麗絲菲爾同時帶來喜悅與寂寥,逐漸衰弱的她可能再也沒有機會與丈夫說話了。
「那麼舞彌小姐,就拜託你把這些話轉達給他,就說是我說的……」
「不,這話,你應該自己說。」
類似的聲線,伴隨着金色與白色的靈子之光,凝聚出一道與愛麗絲菲爾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身影。
「你好,愛麗絲菲爾·馮·愛因茲貝倫,我是羽絲緹薩,羽絲緹薩·里姿萊希·馮·愛因茲貝倫,你的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