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官僚體系裏的傳統,向來就是公事公辦、私事特辦,何況這次非但攸關上司【主人】性命安危,還有許下了重賞。
故而幾個屬吏、一眾家僕,都是卯着勁的四下里鑽營。
上午把人撒出去,還不到響午的時候,就有消息陸續傳了回來。
首先是經過一番訪查之後,發現的確曾有人私下裏囤積了,大量出海時要用到的物資,甚至連醃菜糧食什麼的,也買進了相當的數量。
只是這些物資的去向,眼下卻還不得而知。
另外,孫紹宗之前說那些海商們人人自危,只不過是隨口找了個理由罷了,誰知還真被他給說着了——近幾日被抄家豪紳家中,倒有近半是經營海上貿易的。
雖說津門府確實是在海邊,可主要經濟命脈卻還是依仗內陸河運,可以說十個靠船運發財的人里,都未必能找出一、兩個走海路的。
故而這個比例就顯得極不正常了。
孫紹宗忙命人順着這條線,又深入的追查了一番,結果發現非但是豪紳們被抄了家,就連下面常年跑海的管事、船員,也有不少被丟進了臬司大牢。
不過因為一群泥腿子的事情,遠不如豪紳老爺們被抓吸引眼球,所以之前才沒有露出多少風聲來。
而順着這條線查到提刑按察使司衙門,卻又得着個消息,說是響午剛過,臬司的兵馬就把大牢裏的水手,連同豪紳的家眷、婢女,全都送去了總督府。
聽了這消息,孫紹宗面上便顯出些凝重之色,沉聲問道:「那些女子之中,可有年長者?」
那前來回稟的項家家僕,顯然也是個標準八卦黨,對這些細節打聽的頗為清楚。
於時忙繪聲繪色的道:「聽人說那百十個,大多都是水靈靈的小娘子,間或有幾個半老徐娘,也是風韻猶存的那種,至於年老色衰的,倒是半個都沒有瞧見。」
果然是這樣!
這周儒卿做事還真是一環套一環,絕不浪費半點『資源』!
等打發走那家僕,項毅卻是忍不住好奇道:「那些水手倒也罷了,眼下這時候,他們弄一群女人過去有什麼用?」
孫紹宗默然半響,這才冷笑道:「自然是拿來做投名狀!」
這許多水手皆非自願,眼下周儒卿仗着官威,倒還能壓製得住,可一旦到了海上,他這叛國出逃的總督,在水手們眼裏未必就能強過一條鹹魚!
故而必須提前用些手段,逼得這些水手們有家不得歸,只能與他綁在一起——而那些被押往總督府的女子,顯然就是周儒卿準備的『手段』。
甭管是否出於自願,沾了這些豪紳家眷的身子,甚或再鬧出幾條人命來,水手們也就只能乖乖的,與周儒卿一起出逃海外了。
「投名狀?」
項毅畢竟也不是純粹的書呆子,稍一沉吟,便恍然大悟:「如此說來,他竟是要拿那些女子……」
「不成!」
他猛的跳將起來,義憤填膺的道:「虧那周儒卿還是飽讀詩書之輩,想不到竟是這般喪盡天良!孫兄,你我身為朝廷命官,萬不能眼瞧着那些女子被糟蹋作踐!」
就算項毅不說這話,孫紹宗也不會坐視不理。
原本他準備先查出周儒卿『攜贓款外逃』的切實證據,再埋伏在碼頭上來個人贓並獲,也省得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畢竟這『周扒皮』是一省總督,無憑無據的怎好動他?
可眼下這等情況……
唉~
果然還是要靠拳頭說話啊!
孫紹宗無奈的站起身來,正待說些什麼,卻聽外面有人喊道:「千戶大人、千戶大人!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啊!」
話音未落,就見幾個身穿墨蛟吞雲戰袍的龍禁衛,跌跌撞撞闖了進來,剛跨過門檻,那為首的百戶便匍匐在地,哭喪似的叫嚷着:「千戶大人!周總督他……他把武庫里存着的火器、弓弩,全都運到總督府去了!」
「什麼?!」
孫紹宗愕然道:「這津門府里怎還存了火器?!」
普通刀槍劍戟他並不放在眼裏,可這火器與弓弩就不一樣了。
可火器這東西,不是只有軍中才有麼?
直隸總督府的親兵,訓練強度或許還在京營普通士兵之上,卻依舊算不得正二八經的軍隊。
「回稟大人。」
那賈百戶忙道:「這附近曾經盤踞着一夥水寇,剛建立津門府的時候,很是和官兵幹了幾仗,這些東西就是當初剿匪時留下來的!」
「約莫有四十幾杆火繩槍、百多支弓弩,還有……還有四門虎蹲炮!」
「眼下也又沒什麼匪患,總督大人這般行事,實在是有些……有些……」
靠!
孫紹宗聽了這話,卻是忍不住罵起娘來,這些東西與京城的數萬官兵相比,倒也還算不得什麼,可在津門府卻是足以所向睥睨!
「大人。」
把這天大的消息說出來,那賈善堯心下倒安穩多了,見孫紹宗半響沒有言語,忍不住提醒道:「咱們是不是該派人混出城去,好把這消息送到京城?」
孫紹宗斜了他一眼,冷笑道:「眼下再往京城傳消息,除了事後推託責任之外,還有半點用處麼?」
賈善堯被他窺破了心思,忙又訕訕的五體投地。
孫紹宗在客廳里來回踱了幾步,又問道:「總督府的親兵隊一共有多少人馬?」
「本來只有三十幾個,不過周大人升任總督之後,又擴招了一倍有餘,眼下約有八、九十人,幾乎都是周大人的鄉黨,對他最是忠心不二!」
賈善堯說着,忽又想起了什麼,忙又補充道:「聽說響午的時候,臬台大人也帶了幾十個親信過去,兩下里加在一起,怎麼也有一百三四十人!」
「要是算上護院家丁的話,估計湊出兩百人不成問題!」
嘖~
兩百個訓練有素的士兵,手持火槍弓弩,外帶四門虎蹲炮……
「你那百戶所里,有多少能打的?」
「這個……」
若是以前聽孫紹宗問起這話,賈善堯保准一口咬定,百戶所里四十幾個兄弟人人能戰、人人敢戰!
但眼下卻不是吹噓遮掩的時候,故而他也只能訕訕的道:「標下的百戶所雖然有四十多人,但真正能打的怕也就是十幾個,敢拼命的……怕是還要少一些。」
好嘛~
這比例都接近二十比一了!
就是對軍事一竅不通的項毅,此時臉上也沒了方才的慷慨激昂,抖着袖子直跺腳道:「這……這卻如何是好!」
「放心吧。」
孫紹宗倒還算是鎮定,在他肩頭輕輕一拍,道:「咱們又不是非要正面強攻不可,只要能出其不備來個擒賊先擒……」
「大人、大人!」
還沒等他把『擒賊先擒王』幾個字說完,就聽外面又有人鬼哭狼嚎似的叫道:「總督府的親兵正在街上集合,像是奔着咱們這邊兒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