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見到家人,就說明這件事情已經沒有什麼大問題了。
畢竟江都縣衙最開始是打算以最快的速度結案,直接坐死沈毅的罪名,讓沈毅的家人根本不知道內情。
如今,沈陵夫婦能夠見到沈毅,知道了事情的詳細前因後果,如果沈毅依舊坐罪,那麼沈家也一定會鬧到底的。
這一次沈陵夫婦來探監,不止給沈毅帶了飯食,還帶了一些外用的傷藥,給沈毅敷上,讓他後背的傷勢能夠好的快一些。
探監的時間不能太久,沈陵夫婦在大牢裏待了大半個時辰之後就離開了,兄嫂離開之後,沈毅又重新趴在了大牢的稻草上,默默出神。
他在思考,思考下一步的打算。
根據另一個沈毅的記憶,這個時代國號為陳,國姓為李,建國至今已經百餘年,國都在建康。
這與沈毅所了解的所有歷史朝代都不符合,幾乎可以斷定的是,這個世界已經不是他認知當中的那個世界了。
這是非常要命的事情。
沈毅平日裏也讀史書,對於歷朝歷代不能說爛熟於心,但是最起碼也有一些了解,如果是穿越到唐朝明朝這種耳熟能詳的時代,他可以憑藉「先知」的金手指,給自己規劃出一條路徑出來,但是對這個陳國……
他一無所知。
一無所知,就代表着穿越者的優勢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大,他需要儘快熟悉這個時代,或者說這個世界。
按照沈毅的記憶,今年是大陳洪德五年,帝座上的洪德天子十一歲登基,今年也才剛滿十六歲,尚且未曾親政。
朝事,聚在太后以及幾位宰輔手中操持。
牢房裏的沈毅,雖然是閉着眼睛,但是卻在認真觀望這個世界。
大陳太祖開國之後,起初定都建康,末年遷都燕京,但是皇位順遞三世之後,天子親征漠北大敗,皇駕淪陷漠北蠻部,其後漠北蠻族叩開關門南下,朝廷慌張之下,從燕京再一次遷都回了建康故都。
其後,朝廷雖然在建康穩定了下來,並不曾丟掉國祚,但是北邊大部國土失落,幾乎只剩下了半壁江山。
而李陳王朝定都建康之後,沈毅的老家江都,實際上成了京兆的一部分,只是即便已經丟失燕京六十年,朝廷的人至今還認建康是陪都,京兆的名分就沒有定下來。
想到這裏,趴在稻草上的沈毅緩緩睜開眼睛,他伸手捏了一根稻草,放在這裏手上把玩,然後用只有自己能夠聽到的聲音,喃喃低語。
「看起來,有些像是…土木堡之後南遷的大明啊…」
另一個世界的大明,遭逢土木堡巨變之後,朝廷也一度想要南遷,因為有了于少保,大明國都才得以保存。
可惜的是,這個世界的李陳,似乎並沒有出現于少保,當初天子失落之後,朝廷南遷沒有遇到什麼阻力,很快就遷到了建康。
當然了,大陳的國祚還在,自然對自己的這段黑歷史諱莫如深,至今朝廷對外的說法也是暫居陪都,遲早有一天克復京師。
不過南遷六十年,至少已經兩代人過去,當年從北邊難逃的那一代人,或許會有一心北伐的念頭,但如今那撥人早已經死的乾乾淨淨,建康朝廷里一片祥和,已經沒有人再去提北伐的事情了。
良久之後,沈毅終於把這個時代的大概情況分析了一遍。
比較可惜的是,原先的那個沈毅也只是個十五不到十六歲的少年人,他對於這個時代的了解,是十分碎片化的,因此沈毅也沒有辦法通過他的記憶,來窺見這個時代的全貌。
甚至在「沈毅」的認知中,北邊的蠻族都是吃人的妖怪,三頭六臂,凶神惡煞。
沈七郎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不管怎麼樣,還是要儘快找到進身之階。」
李陳王朝會不會北伐,如何北伐,畢竟與沈毅是沒有什麼關係的,他現在最重要的目標是先離開這個大牢,洗清自己身上的罪名,然後再在這個時代,找到讓自己階層躍遷的辦法,高高的爬上去。
當然了,他現在一無所有,爬的太高也不現實。
「先給自己定下一個小目標。」
沈七郎小聲嘟囔了一句:「最起碼,要比范侍郎高才行。」
…………
在陳知府的意志影響下,馮知縣的操作下,縣衙很快就這樁案子,與范東成范家,以及羅茂才羅家還有富商馬家達成了暗中的妥協。
范家人都願意配合衙門,另外兩家自然也不會有什麼意見,唯一可能有意見的,就是即將要坐罪的錢通以及他身後的錢家了。
當然,沒有人會去替他們分辯了。
很快,江都縣衙便張貼告示,宣佈甘泉書院一案另有隱情,將與三日之後重審。
甘泉書院的案子,本來就被遮掩的嚴嚴實實,因此江都城的老百姓大部分並不知情,對於這個消息也沒有太大反應,然而身為當事人的范東成四人,聽聞這個消息之後,自然就坐不住了。
錢通,馬俊,羅茂才三人,在聽聞消息之後,第一時間趕到了范家門口,想要與范東成見面。
然而當他們到了范家門口的時候,范家的大門緊閉,管事說范公子不見任何人。
錢通等三人沒有了辦法,只能隨便找了處酒館坐下來喝酒,三人落座之後,互相對視了幾眼,彼此的目光中都有些恐懼。
個子最大的錢通,仰頭喝了杯酒,然後看向另外兩個人,說話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馬兄,羅兄,這件事…不是推給那個姓沈的小子了麼,怎麼突然又要重審了,不會…不會出什麼岔子罷?」
他們四個人平日裏雖然到處惹事,也經常打人,但是這一次卻是第一次打死人,再加上年紀又不大,慌張是在所難免的。
馬、羅二人互相看了看對方,然後身材瘦小一些的羅茂才微微搖頭,開口道:「應該不會出岔子,范少家裏勢力通天,就算是府尊,也要給他們家面子…」
相對肥胖的馬俊也端起酒杯,咽了口口水:「對,范少的五叔可是朝廷里的侍郎,就是陳府尊也不敢得罪,再說了,也不是什麼大事,有沈七頂罪,落不到咱們頭上…」
他心裏當然也是慌的,這會兒說出這番話,也是在寬慰自己。
這位富商之子話音剛落,就有一個小廝,慌慌張張的進了酒館,來到了馬俊面前,低着頭說道:「少爺,老爺讓您立刻回家去。」
馬俊撓了撓頭,問道:「老爹找我做什麼?」
小廝搖頭:「不知道,但是老爺說您再不回去,就把您活活打死…」
聽到這句話,馬俊身子抖了抖,他站了起來,咳嗽了一聲:「小二,結賬。」
說完這句話,他從袖子裏掏出一塊碎銀,放在了桌子上。
他是四個人當中最有錢的,平日裏出來,大部分都是他付賬。
付完錢之後,馬俊看了看另外兩個人,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二位兄弟,我老爹脾氣不好,我再不回去,小命恐怕就真的沒了。」
「你們慢慢喝,咱們下次再聚。」
羅茂才與錢通沒有辦法,只能起身相送。
馬俊離開之後,只能他們兩個人坐下來喝酒,每過多久,又有一個下人一路小跑,來到了羅茂才面前,低頭道。
「少爺,老爺讓您立刻回家去。」
羅家是士族,家裏的規矩更嚴,羅茂才不敢不聽,也只能起身離開。
於是,在場的只剩下了錢通一個。
錢通一個人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桌子上擺放的酒菜,隱約感覺到了有些不對勁。
他甚至感覺……
脊背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