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學期第一節課開始前,楚燚站在講台旁用手機刷着朋友圈,來自好友葉岩的狀態醒目出現在她眼前:我真特麼不想用嶄新的姿態迎接新學期。
該狀態下附着九張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照片。楚燚立刻在此狀態下點讚,隨後附上自己的評論:雖然我正在被新學期荼毒,但我更加不想看見你用吃喝玩樂玷污我的朋友圈!!!
葉岩和她老公韓愈利用寒假前往歐洲彌補結婚時未進行的蜜月旅行,她前腳落在歐洲土地,後腳就開啟瘋狂的拍照傳圖模式,並且每次傳圖都會鋪滿九宮格說什麼要給強迫症患者謀福利,所以楚燚今年寒假從頭到尾都是在葉岩的朋友圈刷屏中度過的。
楚燚的回覆發出去十幾秒後,葉岩的消息傳來:我就是這麼拽,有本事你屏蔽我呀,誰叫你單身沒人陪,哈、哈、哈!
楚燚胸腔里悶着的一口血差點噴出來,她發出「鄙視」和「再見」的表情,憤懣地按下手機鎖屏鍵。
單身怎麼啦,單身就該受到歧視?還有沒有人性!
唉,果真是交友不慎。
對比葉岩的瀟灑,楚燚的寒假明顯無趣也無聊得過分。
葉岩在塞納河畔欣賞旖旎風光時,楚燚正關在小黑屋裏不厭其煩為外甥講解數理化習題;葉岩在瑞士領略皚皚白雪時,楚燚正在自家的院子裏手把手為老媽示範她一想到就會抓狂的廣場舞;葉岩在威尼斯的晚霞中品味美食時,楚燚正在給親弟弟楚海楓即將開辦的寵物醫院出謀劃策……
確實找不到什麼值得發朋友圈大張旗鼓慶祝的事情。
上課鈴聲響起,楚燚將自己的思緒從寒假慘痛的回憶中抽離,將視線移向坐在講台下的同學們。
臥槽!
楚燚一眼就掃視完講台下僅存的十張面孔。
上課名單上明明寫着一百零三個學生的名字,可是出現在課堂上的居然只有十個人,這是在逗她麼?楚燚以為自己看錯重新確認了三遍,人數依然定格在最小的兩位數,不增不減。
==好歹也是兩位數,她這麼安慰自己。
作為一名合格並且極具人性化的大學老師,楚燚從來不喜歡在課堂上點名。但是,今天的課堂出勤率實在讓她無法容忍,創了她教學史上新低,於是她對十個前來聽課的熊孩子們說:「請轉告還在睡懶覺、在食堂悠閒吃早餐、泡在宿舍打遊戲的同學,我會在第一節課下課前五分鐘點名,不出現的話後果自負」
楚燚的話音剛落,十個學生中唯一的男生大聲問道:「楚老師,網上說利用點名留住學生的老師就像利用懷孕留住男人的小三,你贊不贊同這句話?」男生說完,其他人極其捧場爆發出笑聲。
贊同她妹啊!
若處在學生時代,楚燚興許還會佩服熊孩子們豐富的聯想力,可現在她是兢兢業業的楚老師,難道會傻到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好歹楚燚也是見過大世面的,「如果你們有機會站在我這個位置,你們會發現小三用懷孕留住男人的概率遠大於老師用點名留住學生的概率。」
小三要面對的只是一個男人,而老師要面對的卻要一大幫學生,這概率能等同嗎?!想出這句話的人真是閒的胃疼。
楚燚側身看向投影屏幕:「廢話不多說,下面我們開始上課。」
沒辦法,即使捧場的人不多,自己教的課,硬着頭皮也要上完,這是為人師表的基本準則。此刻的楚燚,終於能體會到讀書時經常逃課給老師造成的不良心理陰影。
事實證明,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原本三節「植物學」課在楚燚力不從心的講解中被壓縮成兩節,期間不斷有新的面孔出現在教室里,楚燚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他們在教室里來去自由,至課程結尾坐在教室的學生依舊沒有超過半數。
看在新學期第一天的面子上,楚燚打算放熊孩子們一馬,點名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如果下次課的出勤率還是和今天一樣,哼哼,她發誓自己一定會採取措施,要以此證明像她這樣的「弱勢人群」也是需要被尊重的。
收拾完東西走出自己上課的教室,走廊里的喧囂傳入楚燚耳畔。她緩慢向前行走,時不時向路過的教室張望。別的老師的課堂雖不是人滿為患,但課堂出勤率都在百分之五十以上,相比之下,她真特麼的慘。
倏地。
一大波人群蜂蛹的腳步聲將楚燚的注意力轉移,她走到電梯間附近看見人群都集中地向同一個方向走去。他們的臉上帶着興奮、愉悅和期待的笑意,楚燚甚至發現這些人里幾乎都是女生——
「快點快點,不然連教室後門都擠不進去了。」
「我在微博上看到他的照片了,真的超帥!」
「咱們f大總算有一位可以被我當作偶像崇拜的男老師了。」
……
都說好奇心可以殺死貓。楚燚聽着各種亂入自己世界的聲音,在捕捉到「超帥」、「男老師」這兩個關鍵字眼後,她跟隨如潮的人流抵達七層東側的走廊盡頭。
楚燚瞪大眼睛看着盡頭那間向陽教室擁擠的人群,不由吃了一驚。這間教室不管前門還是後門都被擠得水泄不通,如果這不是在f大教學樓,她一定會有某個名人來開粉絲見面會的錯覺。
從本科念到博士再留校任教的十年裏,楚燚第一次看到同學們上課的積極性如此強烈。要是每節課都懷抱着這樣端正的聽課態度,熊孩子們還愁期末考試會掛科嗎?
她無奈地搖搖頭,臉上詮釋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不過,究竟是何方神聖能將大家的上課熱情發揮到最大化?這人也太牛掰了吧!眼前這間教室的課堂出勤率足以把楚燚打擊的體無完膚。
楚燚不斷被後面湧來的人群擠向前,最終到了靠近階梯教室後門的位置。她順着開敞的後門空間看到教室內同樣人滿為患,前方站立的人群擋住楚燚企圖投向講台的視線,她隨意地問身邊一個束起馬尾的女生:「這節是什麼課,怎麼這麼多人?」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馬尾辮女生理所當然地說,「我只是聽說現在站在講台上的那位秒殺了f大曆年來一切男性教師,所以想來見識一下。我可是逃了我們人文院女魔頭的課趕來的,誰知道現在和你一樣連後門都擠不進去,你應該也是逃課來的吧?」
楚燚:「……」她的確是逃課來的,而且逃的還是她自己的課。
楚燚的長相似乎定格在了她二十歲的時候,不管時間走的多麼慌忙,她依舊是保持着學生時代的模樣——留着齊肩的直發,喜歡穿牛仔褲和寬鬆的休閒裝,也難怪當老師以後還會有陌生人把她當成未畢業的學生,很難把她和「老師」這兩個深沉而偉大的字眼扯上關係。
況且大學裏不論老師或者學生一般只會熟悉自己學院的人,楚燚所在的森林資源與環境學院和馬尾辮女生所在的人文社會科學學院八竿子打不着關係,女生自然不會知道站在她旁邊的是一位來自於森環院的……老師。
「生態系統是由無生命物質與生命體構成。在生態系統中生物種類、種群數量、種的空間配置和時間變化是生態系統的結構特徵,這些特徵與植物群落的特徵相一致,屬於生態系統的形態結構……」
咦?生態系統?
聽到低沉清冷的嗓音說出的「生態系統」四字,楚燚怔住。
放眼整個f大,會在課堂上提起「生態系統」的只會是他們森環院的老師,毫無例外。
講台上那人是她的院友?真的假的啊,她可從來不知道他們森環院有帥到可以秒殺一切f大男性的人。
那幫熟悉的男同事她又不是不了解,長相平平又酷愛自戀,她打死也不信他們可以為森林資源與環境學院的顏值增光添彩。
現在,她有強烈想要看清講台上那人長相的欲望。
楚燚小心翼翼在人群僅存的縫隙中挪動腳步,如肉夾饃一般被擠壓得喘不過氣來。好在她瘦,狹小的空間阻止不了她的動作,在成功踏上兩級台階後,她輕輕踮起腳看見講台上清瘦頎長的身影。
講台左側的男人身着黑色長袖襯衫,襯衫領口微微敞開,他正用激光筆投射在屏幕上不緊不慢講解ppt的內容,純白的投影屏燈光將他所站的區域照亮,使得教室里所有人視線的焦點都輕而易舉集中在他的身上,偌大的教室除了他低沉婉轉的聲音並沒有其它雜聲摻雜,他舉手投足彰顯出的強大氣場將課堂氛圍凝固在冰點附近。
因為相隔較遠,楚燚對他的容貌看得並不真切,聽了幾分鐘課程內容後她確定他正在講解的課程是「城市生態學」。楚燚印象里森環院教生態學的老師都是女性,那他……
哪冒出來的?
「妹妹你坐船頭,哥哥在岸上走,恩恩愛愛縴繩盪悠悠……」
她勒個深深的去!
從楚燚牛仔褲口袋裏傳出的音樂吸引了全場包括講台上男人的目光,大家都向她所在的位置看過來。
該死。一定是昨天她那位每天在廣場上聽着《縴夫的愛》跳舞的老媽偷換了她的手機鈴聲,可是拜託,換了能不能通知她一聲!
忘記調靜音的楚燚在慌亂地掏出手機,手機上顯示老爸楚天闊同志的來電。楚燚立即將手機調成靜音模式並將楚天闊同志的電話掛斷,此刻迴響在教室上空的是《縴夫的愛》裏那句「讓你親個夠」,一聲聲鬨笑又將楚燚帶入窘境。
很、好、笑、嗎?!
楚燚身邊的長髮女生輕輕扯了一下她的衣角小聲說道:「上課前黎老師說,他最不喜歡在課堂上聽到手機鈴聲,進他的課堂大家手機都必須調成靜音,你是剛來上課的吧,怎麼連這個規矩都不知道?」
事已至此,即便有女生的友情提醒也於事無補,既然這樣,楚燚索性鼓起勇氣抬起頭對上講台上男人灼灼而來的目光。
不知什麼時候,站在楚燚前面的人群突然自覺退後,給她留出充分的空間和男人面面相覷。對視的同時,楚燚用餘光看見了黑板上醒目工整的三個字——
黎櫟煬。
剛剛女生口中的「黎老師」是他沒錯了,在黑板上寫自己名字的確容易令人印象深刻,小伙子心機挺重的嘛。
黎櫟煬的目光越來越尖銳,楚燚這才驚覺自己觸碰了他「上課不喜歡聽到手機鈴聲」的禁忌。他一定把她當成眾多學生中的一員,才會用毫無柔情的眼神使得她渾身不自在,楚燚全身上下的每一寸毛孔都在頑固收縮着。
階梯教室里的氣壓越來越低,全場都在等待黎櫟煬接下來要說的話,包括故作鎮定的楚燚。然而時間仿佛旁若無人靜止在他們對視的畫面里,黎櫟煬遲遲沒有開口。
喂,能不能快點給她一個交代,這樣拖着不說話簡直比拿刀捅向她還難熬。
「撲通——撲通——」楚燚的心在某個瞬間跳動的頻率達到制高點,頃刻間大腦一片空白。
良久。
黎櫟煬帶着鮮少流露的戲謔口吻說道:「楚老師,莫非你對我的課很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