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桂換了衣服快步走出來同鄧道傳客套幾句後落座:「宗之來的突然,可是蔣天使有什麼吩咐?」
天使,歷來就是天子使臣的意思,天使一般由宦官擔任,也有以文人做欽差的,在高麗尤以元朝時為甚,各個如豺狼惡虎,來此一趟絕不會空手而走。
那時候高麗的大權一般都在嫁過來的元朝公主手中,離家的女兒久了也難免疏遠,所以公主們也會不遺餘力的巴結前來的使者,畢竟還是得靠着娘家坐穩高麗江山。
當然了,要是來的使臣太過貪心,蒙古的公主們可不是吃素的,說弄死你就一定會弄死你,這麼遠的路途,病死幾個人也沒什麼奇怪的,大不了好好賄賂下一個,左右耗費的也是高麗的民脂民膏,氣還是得要出的。
蔣思德自被朱標派遣到高麗來也有數年了,剛開始前任高麗王就一直想送走這個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了的祖宗,可蔣思德總是稱病,誰也不敢背上逼死大明使臣的罪名。
雖說來個使者總比又送來個公主要強,但高麗方面還是很牴觸的,元干涉時期不僅是高麗宗室過的痛苦,貴族官員們也是一樣,都得任由蒙古來的公主們搓磨。
到了如今就換了一個局面,蔣思德手中除了辛頓遺留下的黨羽外,還有高麗越來越多貴族暗中投靠,底層入仕無門的寒門子弟也視其為改天換日的希望,李仁任等人明知養虎為患卻又顧及着自己身後的家族,沒有人敢與下手。
這就成了促成了蔣思德如今在高麗格外奇特的地位,看似被捧起被眾人排斥,但私下又都忍不住聯繫,看似無權無勢,實則大權在握,從某種程度上已經能與李仁任為首的本土勢力抗衡
李成桂雖手握大軍,但他根基太淺,尤其是沒有一個經營許久的地盤,這就導致他大軍的一切所需都要靠高麗朝廷的支持,否則數萬大軍的供給一旦停止,譁變就是必然的事情。
縱是軍神在世也難為無米之炊,何況是李成桂了,這也是李仁任等人敢放李成桂掌握兵權的底氣,世家貴族把持着高麗多半的糧草物資,沒有他們的支持,所謂的護國之軍轉瞬就會變成禍國殃民的匪患。
鄧道傳放下茶杯笑道:「院君的信蔣天使已經收到了,如此軍國要務自然不可馬虎,特派下官來走一趟。」
倆人心照不宣,如今這局勢,連納哈出都降了,這仗還能有什麼難打的,無非就是這份天大的功勳由誰吃下幾分而已。
特別是現在又來了個齊王,不給他不合適,給了又不甘心,多年辛苦難道就拱手讓人?尤其讓的還不是未來能主宰他們生死禍福的帝王。
由此也可知儲君身份是何等重要,朱標昔年北伐其實就是去摘果子去了,可無論是徐達還是常遇春等將帥都樂意之至,就是因為他們清楚,現在的付出將來會有回報。
哪怕這次來的是太孫,這些人也樂得讓功,不,都不能說是讓,輔佐太孫是何等的榮光!
李成桂揮退眾人,對着鄭道傳低聲道:「我未曾有幸去拜見太子殿下,不知殿下遣齊王到底是何用意,蔣天使可有交代?」
鄭道傳則是反問道:「今日院君去見過了齊王,不知印象如何?」
李成桂沉吟片刻會回答道:「略顯急躁稍欠城府,不過畢竟還是少年,倒也不能苛求太過。」
「那你覺得太子殿下會將高麗之域劃分給齊王為藩地嗎?」
「這……」
李成桂不解的看向鄭道傳,大明的局勢他是很用心的派人去打探了,尋常消息倒也罷了,這涉及到藩地的大事,就連在朝中任職的高官顯貴們都不一定能清楚,更別說他個外人了。
「太子良娣也就是我高麗的公主已有身孕,據太后身邊的人說,公主腹中極大可能是男孩。」
李成桂皺眉道:「縱是公主真生出男丁,可未免太晚了,你我都清楚,國內局勢糜爛民亂頻頻,若無大變革,亡國之期不遠矣。」
說實話,高麗王朝現在還沒滅,真是多虧了辛盹,世家貴族幾百年的土地兼併,導致高麗百姓基本身無活命之田,如此民亂是必定的事情。
辛盹此人到底本心為何不提,起碼他走的方向是對的,打壓世族分其田地,將已經賣身為奴的百姓們恢復為良人身份,提拔寒門學子開言路…
也就是因為辛盹的政策緩解了一部分矛盾,這才使得高麗還能湊出這數萬軍卒,還能供給出支撐一場大戰的糧草。
不過辛盹死了,人亡政息,世家貴族現在正在變本加厲的從底層百姓口中奪回自己失去的一切,正在不擇手段的擴充家業田產。
若說世家貴族當中真沒人看出這其中的嚴重後果是不可能的,愚蠢短視之輩再多,總歸會有幾個聰明人,只是你不拿別人就在拿,你又沒辦法約束大家都不拿,如果就你不拿,豈不是自家吃了大虧,家族其餘人又怎麼會答應…
倆人的交談還在繼續,由於各種顧忌,雙方都在緩慢的試探着,不過李成桂心中卻是越來越驚喜,齊王都已經到了,如果蔣思德真是一心忠於大明朝廷,那麼就不會派鄭道傳來此同他說這麼多了。
李成桂按耐不住站起身對着鄭道傳躬身道:「還請宗之教我。」
鄭道傳眼睛一亮,起身拉住李成桂的手道:「王位上坐着的那個血脈存疑,這是京中上下皆知的事情,遠在東宮的公主之子能否順利長大也未可知,齊王年少於高麗無半點根基,唯有院君有望能成大事!」
李成桂深深吸了一口氣,知曉這是他唯一的機會了,雖然還不清楚蔣思德到底是如何想的,可能有這種機會難道要放過嗎?
「可此事唯有太子殿下能做主,我等縱然齊心協力,也難擋皇太子盛怒。」
鄭道傳笑道:「齊王與太子殿下並非一母同胞,更何況太子殿下現如今已經有了子嗣,這弟弟終究是要分家的,如何可全信?」
鄭道傳拉着李成桂坐下,倆人靠的極近:「高麗之地同大明遼闊之疆土自是無法相比,但也絕不算小,難道真的會全冊封給齊王?」
「院君大人或許不知,大明二皇子晉王不受父兄之寵,如今困於宮中,三皇子楚王最得太子信重,根本不可能放到高麗來,新晉的五皇子吳王殿下有大明大皇帝寵愛,也不會冊封到高麗,其餘皇子盡皆年幼。」
李成桂眼中的光芒愈盛,蔣思德給他傳的消息已經很明了了,太子殿下不準備將高麗全部冊封給齊王,那也就說必須要在立旁人以為制約。
這裏面最合適的當然是高麗本土之人,當然蔣思德勞苦功高,若太子殿下有意扶持,也不是沒有機會,若真是如此,是想拿我當開路先鋒去與齊王爭奪,等着坐收漁翁之利。
李成桂對蔣思德還是有些了解的,知道這種計策或許他想不到,但他身邊那個叫道衍的和尚謀主一定想的到,昔年辛盹之死,恐怕也有這個當時最受辛盹信任的和尚有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