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上皇劉煓駕崩後的第十七日,也就是漢十年秋八月初二,長安城東郊,出現了三道身着孝衣的年邁身影。
一人走在前面,看上去年紀更長些,起碼年過花甲;其餘二人緊隨其後,年紀不超過五十。
三人身上的孝衣也略有不同。
走在最前的老者和身後的其中一人,均身着斬衰(zhǎn cui)之服,若仔細看,甚至可以發現二人眉宇間,竟有幾分神似。
而另一人,則為齊衰(zi cui)之服。
《儀禮·喪服》曰:喪分五服,分別為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緦麻。
根據喪服等級的不同,分別對應三年、一年、九月、五月、三月的服喪期。
在後世,根據喪五服所對應的親緣關係遠近,也以『五服』作為形容親緣關係的名詞。
而後世之所以會用『五服』來形容親緣關係,便是由於喪五服,是嚴格對應逝者和服喪者的血緣關係的。
拿第一等級,服孝期長達三年的斬衰來說,便是逝者的直系至親才可以穿。
斬衰之服,乃自一片最最粗糙的粗麻布之上,直接用刀割取一大片,再以麻繩系在服喪者身上。
不裁剪,不縫邊,只從整片粗麻布上『斬』下一片,故稱斬衰,也作『毫不修飾以盡哀痛』,或『哀痛如刀斬於心』之意。
相比較之下,穿第二等級齊衰的人,和逝者的關係自然就稍遠一些。
雖同樣是粗麻孝衣,但齊衰可裁剪縫邊,故得『齊衰』之名。
而斬哀和齊哀之所以要有一個裁剪、縫邊的區別,主要就是用以區分服喪者和逝者的親緣遠近親疏。
用後世的話來說,斬衰,便是『關係近到喪服都顧不上裁剪縫邊』,而齊衰,則是『雖然也很親近,卻也還顧得上裁剪、縫邊於喪服』。
再結合這三人身後,跟着足足兩輛華貴的諸侯王車輦,也就不難猜測出三人的身份了。
當今天下,劉氏宗親諸侯只楚王劉交、荊王劉賈、齊王劉肥、趙王劉如意四位。
同時滿足『直系親屬』和『壯年』這兩個要求的,便只有楚王劉交一人。
而劉煓又無兄弟昆季,表親也只有一人。
如此一來,跟在那位年長者身後,與劉交並行,身着齊衰喪服的人,其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劉氏宗親——荊王:劉賈。
至於走在最前面的那位,按照『年過花甲』『非為諸侯王』『為劉煓直系親屬』這幾個要求,也不難猜測出其身份。
「仲兄。」
在距離長樂宮數百步的東郊走下輦車,劉交不由稍上前,拉了拉老者身上的粗麻,示意稍走慢些。
而此刻,無論是被劉交稱為『仲兄』的男子,亦或是劉交、劉賈二人,面上都不見多少父喪的哀苦,反倒是多了些許疑慮。
聽聞身後傳來輕喚,那老者便緩緩回過身,露出一個疑惑地表情。
見此,劉交面上稍流露出些許同情,低聲問道:「當年那件事······」
「陛下還未寬恕仲兄?」
聽聞此問,那老者只面帶苦澀的笑着搖搖頭,旋即稍嘆一口氣。
「自陛下貶吾為合陽侯至今,為兄未得幕天顏,已足有三載……」
聽聞此言,劉交面色不由一滯,似是想說些什麼安慰的話,待說出口,話中卻莫名帶上些些許抱怨的意味。
「當年那事,仲兄確有些孟浪了······」
話說出口,劉交又是哀嘆一氣,見『仲兄』苦笑着回過身,便也緩緩跟了上去。
被劉交稱呼為『仲兄』者不是旁人,正是已故太上皇劉煓的次子,當今天子劉邦的二哥:劉喜!
按理來說,在弟弟劉交都得封楚王的情況下,對二哥劉喜,天子劉邦應該也會有所照顧。
但事實上,劉喜如今的『糟糕』待遇,非是弟弟劉邦不夠照顧,而是劉喜自己不夠爭氣。
三年前,也就是漢七年,韓王信於王都馬邑投降匈奴,旋即調轉槍頭,直奔代地!
而彼時的劉喜,便是劉邦親自敕封的代王。
但身為代國的掌控者,面對氣勢洶洶的匈奴人,以及臨陣投敵的韓王信,彼時的劉喜,做出了一件讓整個劉氏蒙羞的事。
——韓王信與匈奴人的聯軍剛突破馬邑,還沒到趙長城缺口處的樓煩縣,遠在數百里外,安居都城晉陽的代王劉喜,居然帶着老婆孩子跑了!
等韓王信率大軍趕到晉陽,劉喜居然已經跑到了東都洛陽!
望着劉喜『一騎絕塵』的背影,就連臨陣反水,反過頭來攻漢的韓王信,都只能望塵莫及······
身為劉邦派去駐守邊疆的諸侯王,卻在敵人影子都沒出現時就做了逃兵,劉喜縱是身為天子之兄,自也是難逃追責。
甚至若非是『天子仲兄』的身份,光是臨陣脫逃,拋棄國土這一項,劉喜便是有九條命,都不夠劉邦砍的!
自那之後,劉喜便被貶為合陽侯,至今,居然都沒能得到劉邦的召見……
「前歲,父皇曾苦求於陛下,以分封於亡兄之後。」
劉交正思慮間,就聽劉喜低沉的聲音響起,不由趕忙斂回心神。
就見劉喜稍停下腳步,側過身,意味深長的望向劉交。
「楚王可知,陛下封亡兄子之爵號?」
見劉交面露茫然,劉喜不由又是慘然一笑。
「羹頡侯······」
「羹頡侯啊~」
「嘖嘖······」
聽聞劉喜略帶怨氣的唏噓,劉交也不由稍搖了搖頭。
「陛下怎這般······」
「唉······」
『記仇』二字,劉交終是沒敢說出口,只那稍顯儒雅的面容之上,更多了一分愁雲慘澹。
「往後,當謹言慎行。」
「萬莫於何處,得罪了皇兄才是······」
正思慮間,就見劉喜又停下腳步。
抬起頭,劉交這才發現:長樂宮,到了。
「楚王、荊王且入宮。」
「為兄便先行歸府,掃榻以待。」
說着,劉喜稍一拱手,竟做出折道回家的架勢。
見此,劉交趕忙上前一攔,片刻之後,又想起劉喜方才說:天子劉邦,已經三年沒有召見劉喜了······
「既如此,仲兄且自去,待得見陛下,弟自會為仲兄求情。」
聽聞弟弟劉交之言,劉喜面上卻絲毫不見感激之色,只又是一聲苦笑,便默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