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雲川是在三天後才看到梁招月發來的信息。
當時,他正在老宅聆聽柳依棠的嘮叨,瞥了眼手機的短訊圖標,見上面顯示「99+」的消息提醒,他點開,劃了幾下,就看見了梁招月的信息。
【梁招月:周總,您妹妹的衣服還在我這,您看什麼時候方便我拿給您?】
一口一個您,禮貌之餘,周雲川只感到了一種歲月的差距。
柳依棠一番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說教之後,見他盯着手機,眉梢微揚,顯然心不在焉。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略微遲疑地說:「雲川,今天你就跟奶奶說個實話,是不是因為你爸媽的事,你到現在還不找對象?」
聽到這話,周雲川從手機屏幕中抬眼,沉默半晌,他悠悠然問了一句:「我找誰您都不反對?」
柳依棠愣了下,隨後反應過來,喜上眉梢,說:「當然沒問題,我才不是那封建老骨頭,講究什麼門當戶對,你喜歡最重要。」
他指尖敲了敲桌面,沉木桌子發出一聲聲清脆的聲音,格外悅耳。
過了會,周雲川起身,走到東側的玻璃書櫃前,拉開玻璃門,在第三格的位置,取出一本相冊,翻到其中一頁,看了看。
柳依棠不知道他在看什麼,說:「跟你說人,你看相冊做什麼?」
周雲川側目朝她笑了下,拿着相冊走到她面前,遞給她看,說:「這位您幫忙介紹嗎?」
相冊上,儼然是自己和梁招月的合照。
柳依棠皺了皺眉,說:「之前你不是說沒意思嗎?」
他不露聲色,說:「有嗎?」
好像是沒有,當時自己提了一嘴,多少有逗趣的意思在裏面。而周雲川只是看了眼照片,問了句是否認識,其餘就沒再說了。
再次回想那天的情況,柳依棠也沒覺得那裏有什麼不對勁的苗頭。
她想不明白:「你喜歡她?」
周雲川模稜兩可:「有好感。」
難得他能這麼說,柳依棠也不再追問,只說:「那過兩天她去你趙奶奶家輔導孩子時,我帶她來家裏一趟。」
周雲川說:「不用這麼麻煩,到時我跟您一起過去。」
初次見面,他主動過去找人家,是顯得有誠意些,不會那麼唐突。
柳依棠說:「行,你願意見是最好的了。」
說完,又責怪他:「你再怎麼不喜歡希媛那孩子,表面功夫總得做做,你把事情全推給明恆是怎麼回事?」
周雲川輕描淡寫:「不喜歡還做表面功夫,那跟您口中的渣男有什麼區別?」
話落,還沒等柳依棠有所反應,他自己倒是先笑了。
他接下來要做的事,好像也談不上亮堂。
-
一周過去,梁招月還是沒收到周雲川的回信。
她望着那袋清洗乾淨的衣服發呆。
難道,他沒看到信息?
宋悅推門進來,見她看着桌上的紙袋,一副神情凝重的樣子,瞟了眼袋子,問:「看什麼呢?這麼出神?」
見是衣服,宋悅說:「這不是你那天穿回來的衣服嗎?」
梁招月:「是那天穿回來的,正想着怎麼還回去。」
「直接打電話約時間啊。」
她面色凝重,一副很為難的樣子。宋悅覺得不對,盯着她看了好一會,說:「難道借你這身衣服的不是女生?」
梁招月佩服她的敏銳。
「男的?」
「嗯。」怕她誤會,梁招月又說,「他妹妹的衣服。」
宋悅怔了會,笑道:「這年頭誰知道妹妹到底是不是親的。」
梁招月知道她在想什麼,說:「他看着不像亂來的那種人。」
「你怎麼知道他不亂來,有些男人私底下玩得可花了。我記得這牌子衣服挺貴的,那人別是個公子哥,你小心被騙了。」
「他不是那樣的人。」
宋悅尋思着哪裏不對:「梁招月,你是不是對人家有意思?」
梁招月心一顫:「這麼明顯?」
「不然呢?」宋悅點點她的額頭,「好歹做舍友第六年了,平時也沒見你和什麼男人往來密切,現在竟然對一個我不知道的男人信誓旦旦保證,我看你是魔怔了。」
魔怔。
是有點。
宋悅又問:「那男的誰,我認識嗎?」
梁招月搖搖頭。
宋悅還想再問,梁招月鬧鈴響了,是她的兼職時間到了。
她說:「下次再說,我得去趕地鐵了。」
出門前,她把那袋衣服放進櫥櫃。
梁招月是這麼想的,如果到了下周一,周雲川還是沒回信,她就再發一遍。
只是她沒料到,會在趙奶奶的家裏遇到周雲川。
那會,小孩子被保姆帶走休息,梁招月獨自在亭子裏收字帖。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她以為是趙奶奶家裏的司機,一邊收字帖,一邊說:「趙叔,您稍等下,我馬上好。」
通常趙叔都會笑着說好,這次身後許久沒有動靜,她納悶,轉過身,正要說話,在看清站在亭子口的人時,徒然愣住。
她拿着字帖,直起身體,看着周雲川,是有些侷促的。
周雲川反倒雲淡風輕的,走上前,說:「收好了?」
她看了看手上的帖子,說:「馬上好。」
說完,她連忙去收字帖,那邊周雲川也過來幫忙,慌亂間,兩人收拾到了同一張紙,梁招月慢一步,於是抓住的是他的手。
十月中旬的北城,溫度已經慢慢涼了下來。
因為緊張,梁招月的體溫有些高,而周雲川卻是偏冷的,碰到他手的時候,她急忙收回來,可指尖那抹冰涼殘存的觸感又是切實的。
她忙說:「不好意思。」
周雲川不以為意:「收好了去前院喝茶。」
話落,他的目光忽的停頓在她的左手小臂,上面有一條很鮮紅的印記,看着像是被什麼東西甩到的。
許是他的目光停留的時間過於長,梁招月注意到了,忙將手臂往後一遮,也是這時,她才恍然想起另一件事:「您怎麼在這?」
聽到『您』字,周雲川定定瞧了她好一會,就在梁招月以為自己的問題冒犯了時,又聽到他說:「兩家奶奶是好朋友。」
梁招月多少猜到他和這家主人可能認識,也沒意外這個答案,抱起那堆字帖,說:「可以走了。」
周雲川往她懷裏看了眼,問:「要幫忙嗎?」
「不用,我自己可以。」
按往常,聽到她這麼說了,周雲川也就不再堅持了。
可或許是那道傷痕,以及她遮掩的模樣,聯繫到之前柳依棠說的被打被罵也不吭聲,再看她此刻低眉順目的受氣樣,他沒來由地嘆了聲氣,然後伸出手。
看着懸停在半空的手,再瞧周雲川那副不容置喙的模樣,梁招月無端感到一陣柔軟。
她將那堆字帖遞給他,在他接過去後,說:「謝謝你。」
周雲川淡淡看了她一眼,沒作聲,轉身離開亭子。
梁招月遲疑來一會,快步跟上。
穿過長長的一段幽靜走廊,兩人來到前院。
裏邊傳來一陣歡聲笑語。
一道是趙奶奶的,另一道隱約有些熟悉。
待她進了前廳,甫一看見趙奶奶身旁的柳依棠,頓時怔住。
柳依棠看到她,笑了笑,對她身後的人說,「把人接過來了?」
梁招月有些聽不懂,下一秒,聽到身旁的周雲川輕輕嗯了聲。
柳依棠說:「小梁,我之前不是跟你提過有個讓我頭疼的孫子嗎?他今天來家裏看我,正好介紹你們認識認識。」
聞言,梁招月又是震驚又是尷尬。
柳依棠經常來找趙奶奶喝茶,一來二去,梁招月跟她也熟悉了,有幾次聽她提起有個頭疼的孫子,到現在還沒對象,當時還打趣要介紹她認識。
本以為她是開玩笑,沒想柳依棠是認真的。
更令她意外的是,柳依棠口中那個讓她頭疼的孫子是周雲川。
原來他剛說的『兩家奶奶認識』是這麼個意思。
柳依棠說:「雲川,你送小梁回去吧,我和你趙奶奶還有事說。」
說着,又跟梁招月說:「小梁,今天就讓雲川送你回學校,沒意見吧?」
她話里的調侃和撮合顯而易見,梁招月不知如何招架。
周雲川及時幫她解圍,說:「我送你回去」
梁招月神情恍惚,應了聲好。
她拿起托特包,和兩位奶奶道別,走出宅院,看着前去倒車的周雲川,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她想,怎麼就那麼巧?
走神間,車子緩緩在她身旁停住,副駕駛的車窗降下,坐在駕駛座的周雲川微低頭朝她看來,淡聲說:「上車。」
她猶豫了瞬,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進去。
-
車子勻速行駛在寬闊的馬路上,拐過兩個路口,眼見不是往學校的方向開去,梁招月剛要詢問,手機響了。
是梁明凱打來的,自從那晚周雲川幫忙拉黑父母的號碼之後,這幾天他們輪流換着新號碼給她打,期間也到學校來找過她,每次梁招月都避而不見。
看了眼周雲川,她正要摁掉電話,就聽到他說:「不用在意我,你可以接電話。」
鬼使神差的,梁招月就接了。
梁明凱的聲音很清晰地在車室內響起:「阿月,我和你媽媽待會的飛機,那老房子你賣不賣都無所謂,我們是鐵定要賣的,你不同意我們就上法院。」
梁招月沒應聲。
電話那邊的梁明凱斥責了她幾句,話是說得一句比一句難聽,最後甚至說出了狼心狗肺等字眼,梁招月覺得實在沒意思,就把電話掛了。
「對不起。」
她和周雲川道歉。
周雲川瞥了她一眼,收回目光,看着玻璃前的車況。
饒是周日的下午,這座城市的交通亦是堵得水泄不通,放眼望去,全是挨挨擠擠的車,為這慵懶的黃昏平添幾分浮躁。
看了一會,周雲川再次轉過臉,朝她看去,這次不是短暫停留,而是久久看着她。
梁招月知道他在看自己,但他沒作聲,她也就揣摩不透他的目的。
過了會,見他還是沉默着,而前邊的車沒有絲許挪動的意思。
她捏緊手,轉過臉,迎上他的目光,脫口而出:「你知道我在趙奶奶家做家教?」
周雲川眉梢微挑,略一頷首。
心裏的猜想得到證實,梁招月並沒有歡喜,相反更多的是擔憂,她又問:「您有事找我?」
周雲川笑了,笑意淡淡,說:「不用說您,我還沒那麼老。」
她沒料到他在意這個,正要道歉,聽到他說:「不用道歉,我確實有事找你。」
她沒來由的不自在,聲音都輕了許多:「什麼事?」
話落,前方的車子陸續移動。
周雲川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啟動車子,沒再言語。
二十分鐘後,車子停下,梁招月往窗外看去,這一看,她本就不怎麼明朗的心緒,這下是烏雲密佈。
車子停泊的地方,斜對面是一家茶餐廳。
恰好就是那晚父母約她見面的那家,也是在這家茶餐廳的門口,她接到了周雲川的電話。
梁招月並不是個反應遲鈍的人,將那個晚上和今天突然見到周雲川的事稍微聯繫起來,浮在心間的疑惑迎刃而解。
可以預見的是,兩場相遇並非偶然,確實是周雲川的「故意而為之」。
但藏在這故意之下的謎底是什麼。
她尚且不知道。
思忖間,她聽到周雲川波瀾不驚的聲音響起——
「梁小姐,我們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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