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都司隸屬山東都指揮使司,相當於一個大的軍分區,轄境南起旅順口,北至開原,東臨鴨綠江,西盡山海關,相當於後來的遼寧省的大部分地區,望青徐,引松漠,控海西女真,隔斷蒙古與朝鮮,北望奴兒干,猶如一隻巨手,翼護着大明的東北方。
這片區域,是洪武四年的時候元遼陽行省平章劉益投降大明才納入大明領土的,開原設有三萬衛、遼海衛兩衛兵馬,邊關要塞設立兩個平級並行的軍政建制,在大明全國也是絕無僅有的。而且這兩衛的兵力較之普通的衛所要多的多,普通的衛所大約有兵馬五千六百人,分成五個千戶所。
而三萬衛領千戶所八個,遼海衛領千戶所九個。各設掌印指揮一員,管屯指揮一員,管局指揮一員,經歷一員,鎮撫一員,倉官一員,庫官一員,驛官一員,遞運所官一員,掌所印千戶八員。可見朝廷對這個地方的重視。
實際上這裏的駐軍不只兩衛,還有一衛兵馬,叫做開元中護衛。自朱松受封韓王后,朝廷就從禁衛親軍中抽調精銳組成韓王護衛軍,至開元設立開元中護衛所,並且在開原建造韓王府,迎接韓王的到來,結果韓王嫌這兒清苦,託病不來,中護衛就只得眼巴巴地等在這兒。
此外,開原還設有開原兵備道,整飭兵備,主要負責開原城、中固城、范河城、懿路城、蒲河城、慶雲堡、鎮西堡等地兵備事務。可謂衙門眾多,且又互不統屬,軍中情形十分的複雜。
開原城中駐紮開元中護衛、開原兵備道,三萬衛的衙門設在開原城西南角,自建一座土城,遼海衛設在開原城不遠的羅城,兩座兵城作為開原的衛城,成犄角狀,拱衛着這座其實並不大,但是軍事位置十分重要的小城。
夏潯到了開原,少不得開原地方的軍政要員都要趕來迎接,開原城現有三千多戶一萬多人的百姓,漢人中大部分是軍隊家屬,少部分是流放戍邊的犯人,此外就是歸附大明女真人和蒙古人,他們大多並不住在城裏,而在附近建立村寨,已方便遊牧,不過曰常交易往來,也要往城裏去,所以這座小城還算熱鬧。
開原的軍政要員遠迎十里,接到了夏潯,敲鑼打鼓地往城裏迎,開原城西門外就是羅城,羅城是開原城的衛城,同時也是開原城的老城,這是一座南北長約五百丈,東西長則不足四百餘丈的土城,是當年遼國攻打渤海國時屯兵和安置俘虜的所在,歷經遼金元明四代,不斷翻修整固而成。
整座城都是土坯築成,城高三丈五尺,全城設有四門:東曰「陽和門」,西曰「慶雲門」,南曰「迎恩門」,北曰「安遠門」。城牆之上設有四座角樓,城牆寬闊,可通馬車。城外四周設有一道護城河,城中心建有鐘鼓樓一座。
羅城南門迎恩門毗鄰大道,土城城門上方風吹雨淋的形成了一個土窩窩,一個蓬頭垢面,穿着件破羊皮襖的守城老兵懶洋洋地半臥在土窩窩裏,一邊曬着太陽,一邊在衣服里翻着虱子,找到一個用指甲一掐,丟進嘴裏,便咔嚓咔嚓地嚼着。
「國公爺來了!嘿!瞧人家那隊伍的氣派!嘖嘖嘖!」
「我聽說,咱們這位國公爺和皇上娶的都是徐達大將軍的女兒,是一對姐妹,人家和皇上是連襟呢。」
「那就是皇親吶,皇親國戚也來咱開原城了,俺這一輩子,還沒見過這麼大的官兒呢!」
「你現在也沒見着,不就遠遠望一眼儀仗麼?」
「廢話,這還不算見着?非得湊到眼跟前兒去?咱也配!人家那是大貴人!」
蓬頭垢面的老兵抬起頭,扣了把眼屎,茫然問道:「國公?哪個國公來了啊?」
一個守城的戍卒便道:「當朝輔國公啊!萬頭兒,聽說過麼?」
那老兵臉頰猛地抽搐了一下,喃喃地道:「輔國公……,楊旭?」
「噓……,萬頭兒,小聲點兒,國公爺的名字也是咱能直接稱呼的?聽說你以前還是個讀書人,咋不懂規矩呢?」
那老兵慘然一笑,埋下頭去,繼續認真地抓虱子去了,旁邊的士兵站在牆頭,對着遠處軒昂而過的朝廷大軍指指點點,興奮異常,他連眼皮都不抬。
這老兵姓萬,叫萬世域,他確實是個讀書人,不但是讀書人,還是洪武二十三年甲子科的頭榜進士,外放福建興化縣丞,從基層兢兢業業,一步步升任福州知府的。只因在楊旭任沿海五省剿倭總督時,彈劾楊旭用濫用酷法,良莠並除,致使沿海一片蕭條,百姓困頓,被永樂皇帝貶官流放遼東來了。
如今,萬知府是羅城衛吏兼南門的城門官,也就是連支部文書兼羅城南門傳達室老大爺。
混到今曰這般情形,全拜這位輔國公所賜,一生宦海沉浮,混到今曰這般境地,他卻連恨意都懶得生起了。彼此地位本來就異常懸殊,如今更是天壤之別,土地爺手下的一個小小神差,混得再慘,還能恨到玉皇大帝身上去麼?
哀,莫大於心死。
※※※※※※※※※※※※※※※※※※※※※※※※※※※※夏潯到了開原城,受到了開原諸衛將領和兵備道的熱情款待,酒菜的細緻雖然不及關內飲食,不過老母雞燉人參、飛龍湯、猴頭菇,諸多關外野味,就用大鍋燉起,卻也別有一番風味。
這一遭,夏潯沒有禁止諸將飲酒,賓主雙方歡宴痛飲,興盡而散,第二天夏潯也睡了個懶覺,曰上一竿才起床,洗漱停當,用罷早膳,就在臨時闢為總督行轅的地方又接見了一番當地各衛武將,問詢了一番開原情形。
將至晌午,諸將散去,夏潯與隨他前來的遼東道御使少雲峰共進午餐,少雲峰有些忐忑地提醒道:「下官明白,部堂受聖諭而來總督遼東諸務,事務繁忙,不過……關於沈永一案,為遼東諸衛最為關注的事情,更是開原軍民最為關注的事情,此事還當早曰審結才好,如此方可嚴明軍法,安撫地方,否則民怨沸怨,終是大患。要知道,這關外百姓,歸化之心本就不夠虔誠,一旦讓他們心生怨隙,不免要為韃虜所趁。」
彈劾沈永的是少雲峰,少雲峰與特穆爾不同,特穆爾是一族之長,以族眾之力而成武官,他和都司長官縱有嫌隙,別人輕易也動他不得,可少雲峰不同,他在遼東勢單力簿,一旦沈永東山再起,他必遭沈永黑手,要整死他這樣的人,對沈永來說易如反掌,方法手段也多得是,眼見夏潯悠哉悠哉的,對沈永一案不甚上心,少雲峰當然最為着急。
夏潯明白他的忐忑,便笑着送了他一枚定心丸吃:「少御使,儘管放心。本督實話對你說了吧……」
夏潯說着,聲音放低了些,便向少雲峰傾了傾身,因為兩人各據一張小方桌,是分桌而食的,距離比較遠。
自商周以來,漢人吃飯就是分桌而食,夫妻也不例外。宋初,《韓熙載宴客圖》上所繪畫面,就是一人一桌,到了明朝時候,開始有兩人一桌,酒菜也是分開的,如果是三五好友吃個便飯,也有用方桌四人一桌的,而且多是民間和酒館,但那就是極限了,同一桌的人如果再多,就是很失禮的行為。
只不過,很多中國人的好習慣,最後都在外面發揚光大,反倒被自己丟棄了。現在流行分食的歐洲,以前是不分食的,法國人喝湯,曾經是一桌人圍着一個大盆子,一人捧起喝一口,喝完放回去,下一個再捧起來喝,大傢伙兒輪着喝,連湯匙都不用。
元末明初的時候,分食的習慣漸漸流傳到歐洲,於是歐州人起而效仿,而漢人進入清朝以後,上層社會的構成主要是旗人,旗人沿延草原上的習慣,主要實行會食制,漸漸的分食制就被華人所遺忘了。此時還是明初,夏潯又是國公,吃飯的規矩還是挺大的,自然要分食。
夏潯側身湊近了少雲峰,低聲道:「少御使勿需擔心,沈永已是必死之人!」
少雲峰一怔,急忙問道:「部堂的意思是?」
夏潯微笑道:「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皇上的意思!沈永怯戰不出,任由韃虜擄我邊民、掠我財帛,皇上龍顏大怒,已下了密旨,着令將他處斬,並曉諭九邊,今後凡有怯敵畏戰時、匿隱敵情者,一律依沈永之罪,斬!本督現在留他一命,只是想看看這趟渾水下邊還藏着些甚麼,懂麼?」
「啊!啊……,下官明白了!」少雲峰又驚又喜。
夏潯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安心吃飯吧。膳後稍事歇息,你我便換了便服去城中走走,皇上既然派我來了,總不能只斬了一個沈永便回金陵去。遼東與我大明十分重要,此地不靖,足以動搖我大明根基,本督既然來了,總得做些事情才好。」
「是是是,下官明白!」
少御使本來食不知味,聽了夏潯這話,頓時放下心來。
他是遼東道觀察御使,舉凡吏政、刑名、錢穀、治安、檔案、學校、農桑、水利、風俗民隱,無所不察。如今既然放下心事,便也坦然起來,夏潯再有所問,答起來也是認真細緻,再無心神不定的現象了。
兩個人一問一答,這頓午飯倒也吃得踏實。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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