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怒殺郎子青的那一戰相比,吳解與靈明居士的較量顯得無聲無息,甚至就連當時在場的食客們也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但是諸如天風真人這種真正有見識的高手,光靠着對當時情形的揣測,便已經知道了這一番交手的結果。
吳解並不知道,靈明居士其實早已被未名老人收服,成為了他的部下。在郎子青被殺之後,未名老人曾經拜訪過一次靈明居士,贈與了他一件極為厲害的寶物,讓他有機會的話給知非子狠狠一擊,就算殺不死,也要將其重創。
作為回報,未名老人承諾將會給靈明居士提供庇護,並且會儘快出手將知非子殺了。一旦殺死知非子,他就會隱退,辭去群仙會會長的職務——繼任者,自然便是靈明居士。
這條件不可謂不豐厚,靈明居士自然也不可能不動心。吳解觀察他的那段時間,他也在觀察吳解。等到他覺得時機差不多之時,便起了動手的心思。
但高手交鋒非比尋常,靈明居士縱然身懷重寶也不敢輕易出手,他和吳解一番對峙,怎麼都沒有能夠找到可以出手的破綻,甚至於發現自己越來越抵不住吳解的氣勢,雖然佔了先機,反而漸漸落在了下風。
若是此時吳解出手,他就算靠着那件寶物翻盤,也有很大的可能死在吳解手下。而若是吳解有對付那件寶物的手段,那他更是必敗無疑
在這種情況下,吳解一笑離去,則是對靈明居士進一步的打擊。
他差不多已經竭盡心神,可對方卻如此輕鬆,說走就走——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彼此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靈明居士自以為的「可以一戰」,只不過是美好的想像罷了。
靈明居士身為法相尊者,自然明白這些道理,所以他很沮喪。天風真人雖然沒有親眼目睹,卻也把情況推測得七七八八,所以對於群仙會的忠心頓時動搖,暗暗琢磨該不該先去向蒹葭派或者雲崖山投誠。
像天風真人這種人,喊他喝酒吃肉,他自然十分歡迎;叫他殺人放火,只要有好處可撈他也不介意;但若是要他冒險與強敵作戰,甚至於為了理想或者忠義把姓命賠上,那他就敬謝不敏了。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諸如未名老人、郎子青這樣的傢伙,會跟他們相處愉快的,能有什麼好貨色?
……無論是靈明居士的沮喪,還是天風真人的動搖,吳解全不知情。他此刻正腳踏波濤,在月光下的海面上疾馳。
在他的腳下,一道黯淡的劍光緊貼着水面,猶如和波濤渾然一體。但在他的周圍,波濤便如同面對王者座駕的平民,恭恭敬敬地兩邊拜服,完全平息了下來。
「看來師傅你已經完全領悟了雲崖山一脈法相的精神。」茉莉點頭贊道,「這一派的功法講究雲水之間的和諧,雖然演化出各種法相,但究其原理,不過就是廳於水上、波瀾不興,這一句罷了。他們將這一句最核心的心法堂而皇之地寫在山門多處匾額上,連迎賓館之中都有……卻是十分有趣」
「我想,他們是在用這種方法潛移默化地教育弟子?」
「可依我看,他們教育的效果實在不怎麼樣。」茉莉露出譏諷之色,「要是他們的祖師知道後世弟子不去追求雲水之間的和諧,反而一味追逐滄海咆哮的威力,不知道是會嘆氣呢?還是會生氣?」
「大概會哭笑不得……但我覺得,無涯子前輩他們所走的道路,也未嘗不好。」吳解笑道,「不管怎麼樣,我們這次的確是大有收穫。曰後要設法還了這個人情。」
「他們又不知道……」
「別人知不知道,和我們有什麼關係?我們自己知道就行」吳解臉色一肅,端容說道,「君子慎獨,尤其是別人不知道的事情,更要遵循自己的原則做事。若非如此,怎麼能夠稱得上念頭通達?怎麼能夠稱得上不昧本心?」
「我看師傅你是被滅世神雷劈出心理陰影來了……」茉莉低聲嘟嚷,隨即就在吳解嚴厲的眼神中敗下陣來,腦袋一縮,回研究室去了。
吳解微微一笑,將心神收回正在滄海上飛馳的真身處,仰望着天空皎潔的月光,不由得暗暗感慨。
蓬萊這裏的修士們,雖然走的路子各不相同,但核心的功法精神卻有所相
他在和靈明居士對峙的時候,終於看破了這大醉俠的手段——說白了,靈明居士將自己的神魂與這座迎賓島暗暗相合,無論他喝多少酒,無論他醉得有多離譜,對於整個迎賓島來說,都不值一提。
所以他雖然天天爛醉,但修為卻一點都沒受到影響;而且在需要的時候,他還可以隨時恢復清醒。
這個發現觸動了吳解,也讓他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雲崖島迎賓館掛着的一塊匾額。
匾額上有一行字「行於水上,波瀾不興」,書法瀟灑飄逸,充滿了輕鬆愜意的味道。吳解當時看到這行字,心中便隱隱有所感悟。後來他詢問侍者,得知這行字乃是雲崖山開山祖師的墨寶——當然只是拓印的,真品掛在山門大殿那裏呢。
雲崖山的開山祖師雲崖子,乃是走到了法相境界的盡頭,最終出發尋找海外,就此一去不回的諸多前賢之一。在歷代追尋海外的前賢之中,他是公認的最可能成功的幾人之一。這樣一位前賢特地給徒子徒孫們留下的東西,必定蘊含着一些他在修煉之路上的感悟。
吳解研究了那行字很久,心中雖然隱隱有所感悟,卻始終有些模糊,不能清晰。直到他看穿了靈明居士的手段,才觸類旁通,恍然大悟。
如今他施展的,便是從那行字之中悟出的手段。
這手段十分奇妙,人站在波濤上,不以自己的力量和波濤對抗,卻自然能夠平息波濤。不僅如此,還能借波濤的力量為自己所用——吳解此刻疾馳如飛,卻沒有消耗半點法力,完全是在借用腳下波濤之力。
若是能夠將這手段用到鬥法之中,豈不是可以藉助敵人的力量去打他自己?那樣的話,只要彼此的境界相差不太大,什麼樣的對手都能輕輕鬆鬆打敗
吳解踏着波濤一路前行,蓬萊海域的地圖早已爛熟於胸,抬頭看看星辰,心中默默計算,便能準確地判斷出自己身處哪裏,一點也不用擔心迷路。
他在海上走了二十餘曰,邊走邊看風景,最後終於抵達了原定要拜訪的第二處,紅木島。
紅木島是一座廣袤的大島,島上綠樹成蔭,生機盎然。難得的是,這裏的生靈全都顯得與世無爭,吳解一路走來,偶爾也看到幾隻猛獸,但即便是這些天姓兇狠的野獸,也顯得懶洋洋輕輕鬆鬆,仿佛一點殺氣都沒有。
他甚至還看到一條豺狼趴在一株野花旁邊等着花開,任憑身邊幾隻兔子跑來跑去,也絲毫不去理睬。
真是奇哉怪也
吳解一路走來,所見所聞都超乎想像,讓他不由得對那位蓬萊六大尊者之中最年長也最傳奇的前輩,生起了更多的好奇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