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
薛平貴微微頷首,不再勸說。他已經明白了周衍的心意,眼中亦現出些許佩服之意。
這位正是因重情重義而為難,轉投嬴沖門下,這並沒什麼好為難的。可一旦周衍選擇了與天水周氏為敵,那麼這位,怕是不會手下留情吧?
即然選擇了安國府這一方,周衍就不會顧惜親緣情面,必定全力以赴——
所以周衍他,才難以抉擇。正因看重信諾,才會如此。
薛平貴暗覺佩服,嬴沖那傢伙的擇友之道。莊季,周衍,甚至還有自身,每一人都有着自己的可取之處。
感覺說這些話題太過沉重,薛平貴笑着轉過話題。
「看對面,那邊應是蔡國公上官府定下的包廂,我看那邊,許久都沒動靜了。」
「是嚇到腳軟了吧?她哪裏還敢露面。」
周衍也向對面另一家酒樓看了過去,而後眼現出絲絲哂意,語聲刻薄:「自作自受,活該如此。她現在只怕是巴望着,早點嫁入到二皇子府,」
此女這般的造謠生非,嬴沖如不將其處置了,安國府豈非顏面盡失?此時唯一能護住此女的,也就只有皇家子弟了。
否則便是蔡國公上官家,也護她不住——
一個深閨女子,卻敢招惹嬴沖這樣的當朝權貴,這是何等的不智?想像就可知道,便連他周衍,都有的是辦法整治此女。
只需隨便找幾個無賴混混,就可壞了這上官小青的名節。那時別說是當皇子妃了,日後都未必能嫁得出去。
他周衍尚且如此,又何況手段更狠辣,正權勢滔天的嬴沖?
「如今驚惶失措的,又何止是她?」
薛平貴說到此處,又往皇城方向看了一眼:「你我可動身了!今日大朝,定是有一場大戲開演,不可錯過。」
天聖帝託病,特意將大朝會延後至今日,正是為蓄力發難。而朝中諸多大佬,近幾日也是在合縱連橫,籌謀應對之策。
雙方都是蓄足了力量,等待朝爭開始的時刻。
他們三人,原本對那禮法森嚴的大朝會不太感冒,十次有九次缺席。可今日那太政殿中,必將淪為朝中派閥的戰場。這樣的好戲,又怎容錯過?
周衍微笑,也同樣眼現期待之色。然後他就用摺扇,重重在莊季的頭上一砸:「你這吃貨!該走人了。再晚的話,只怕就趕不上朝會。」
莊季將手裏的灌湯包塞入口裏,一邊吃一邊愕然的問:「朝會?朝會不是在卯時末就已開始了?」
薛平貴失笑:「今日不同,估計要待露布飛捷入宮之後,才會真正開始。」
莊季一怔,然後就忙着將面前那一大堆灌湯包,都吞入到嘴中。動作仿佛暴風卷刮,一張大嘴,則似如口裏塞滿松子的松鼠一般,往兩旁鼓了起來。
而薛平貴與周衍二人已經前後腳,走出了這間包廂的房門,
「話說回來,這戰報也委實太誇張了。大潰匈奴一百一十二萬,斬首七十九萬級,降獲十二萬眾。那匈奴左翼七部二百萬帳,能湊出這麼多人麼?這是在糊弄鬼吧?」
「這定非嬴沖手筆,而是另有其人。不過這還算好的了,幾年前民亂,上官家的那位,不過是打垮了十一萬賊軍。也一樣厚顏報捷,說是斬首四十三萬級。且這次匈奴南下,不是號稱有一百五十萬大軍麼,這也不算是吹牛——」
「話雖如此!可樞密院,只怕還是得審核的,哪怕他如今,已權遮北境。」
「他如今可不怕——」
薛平貴搖着頭,心想周衍這傢伙,看來還是沒弄清楚問題的實質:「你可知現如今北境四州,有多少世家子弟,在嬴沖與嬴完我二人的軍中?這戰功,可不止是他一家之事。即便嬴沖少報,也有許多人不肯的。我看最多只是討價還價,消減一些——」
就在二人議論之時,在他們對面另一間酒樓之內,上官小青正身軀顫慄,雙臂環抱着。可即便如此,她也仍無法驅除掉體內的寒意。
身前的一席早點,都已灑落在地,十數件上好的瓷器,都已片片粉碎。
——那是她的父親所為,上官驚神拂袖離去時的那一幕,那滿含惱怒與冷漠的眼神,至今都深深印在了上官小青的意念之內。
這使她的整個人,似如受驚的小兔,只覺驚惶難安,手足無措。
那個人的丈夫,他竟然真的贏了!且在不久之後,就將帶着那人,風風光光的返回咸陽。
父親說那人回歸之後,定會找她清算。可她之前是真的已無意,繼續與安國府為敵。
那日只是酒醉之後,與身邊幾個親近姐妹抱怨,再順便挖苦幾句而已,可誰能想到第二日,就已舉世皆知,鬧到滿城風雨?
此時的她,不知自己該怎辦才好,只覺有一股異常陰冷的氣息,正瀰漫過來,使她難以呼吸,也無法正常的思考。
※※※※
當薛平貴三人來到咸陽宮太政殿的時候,發現這裏雖已匯聚了京城數千位朝官,可因天聖帝久久未至的緣故,朝會論政還未真正開始。
這使他們輕而易舉,就混入到了群官隊列之中。期間少不得被鴻臚寺與禮部的儀官教訓責備,可三人都無怨言,低頭垂目,極力的忍耐。
果然沒多久,到辰時四刻左右,天聖帝終於姍姍來遲,駕臨朝會。這位在堂上坐好,就裝模作樣的輕咳了一聲,很沒誠意的抱歉道:「朕病體未愈,今日耽誤了些時間,勞諸卿久候了!」
這句話,令朝堂中的諸臣,都不得不再次大禮躬身,恭請聖安。
而後才輪到司禮監掌印米朝天說話:「陛下有諭,今日大朝,眾卿可暢所欲言,以補宰執之缺。有事速速啟奏,無事則可退朝。」
周衍聽在耳中,不禁唇角一扯。心想又是這一句,幾年都沒有變過,
不過當米朝天話音落時,整個太政殿內的氣氛,就已截然不同,森冷而又壓抑,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定定往前方看着,等待着那驚濤駭浪到來。
而在眾朝臣的前方,那些部閣大佬們,明明是混雜在一起站立,可卻又仿佛是涇渭分明,劍拔弩張。
並無人出言,整個殿堂中寂靜無聲。無論是上面的君王,還是下方的群臣,都是默契的不言不語,都在等待着。
然後一刻時間之後,有一位黑甲騎士,手持旗幡,一路策馬至太政殿前。在宮殿中疾速奔馳,長驅直入卻無人阻攔。直到那台階前才匆匆下馬,而後這位又疾奔入殿。
「啟稟陛下!冀州有露布飛捷傳至!當朝安國公,行宛州節度使,督冀宛諸軍事嬴沖,於阪泉原大敗匈奴。斬首七十九萬級,降獲十二萬眾,特此告捷京城——」
「好!」
未等那位奏捷的軍中校尉說完,天聖帝就已一聲驚讚,然後詢問:「捷報何在?速取來予朕一觀!」
此時自有一位隨堂太監,從那位校尉的手中取到報捷文書,恭恭敬敬的往上遞給米朝天。
可當這奏章落在天聖帝手中時,這位卻已只是草草一觀,就已大笑:「好一個安國公!不負朕望,也不負故安國公虎威。如今匈奴即平,北境朕無憂矣。」
周衍看了,不禁微一搖頭,薛平貴則啞然失笑。這位天聖帝的演技,堪稱拙劣,與他年輕時的模樣,可大為不同。
不過這情形,大約也是因那位陛下,已不屑於再掩飾什麼。
隨後就如他的所料,政事堂參知王鍾,首先就已出列,滿含喜色道:「臣恭賀陛下!自七年前光武侯北征草原之後,我朝從未有此大捷!有此一勝,不但北地四州,旦夕可平!更將使北虜匈奴,十年之內不能南下。此戰安國公麾下將士,功莫大焉!臣請陛下,厚賞安國公,及其部屬一眾人等!」
天聖帝亦是圖窮匕見,笑意盈盈:「此言有理,那麼諸公以為,此戰該如何封賞啊?戡亂定難,力挽狂瀾,以朕觀之,安國公之功,似可與商陽公昔年等同!」
此言道出,殿內群臣,都為之譁然。所謂的商陽公,是對昔年雙河葉氏之祖,葉商陽的尊稱,
大約兩千四百年前,大秦被關東六國打破了函谷關,兵鋒直指咸陽。那時葉商陽起兵,先平定了蜀亂,掃平蜀地三州後,又率大軍北上,擊潰了南路方位的楚軍。使大秦得以化險為夷,免去了覆亡之危,從而一戰封王,成為當朝三大郡王之一。
而此時天聖帝一語,就已將嬴沖,擺在了與故武威郡王葉商陽,相同的位置。
「陛下此言差矣!需知商陽公昔年,乃是救國於危亡之際,而今日宛州節度使嬴沖,雖亦有戡平寇亂,克定匈奴之功,使北境免於戰禍。可一身功績,卻僅限於北境,二者並不能相提並論。」
人群之中,一位身穿紫袍,頭戴七梁高冠的老者,從人群中走出,
眾人注目望時,只見正是尚書僕射裴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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