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宮記 第102章落水

    屋子裏,良妃正跟瑞香吐苦水。www.biyange.com

    「我瞧她那個樣子,心裏真是難受。可這也沒法子,太后定下的規矩,誰也不能破了。」

    瑞香便勸她:「待時間長點便好了。三公主聰明着呢,您對她的好她肯定知道。待再過幾年您悄悄和她露個底,也就是了。」

    「不成不成。安寧這孩子我了解,不說比說好。不說她只是憋着勁兒地委屈,要真說了難保會有旁的想法。當初她那麼對付沈知薇,差點把人給弄死。這事兒我到現在想起來還心驚。也不知她隨了誰了,這性子……」

    安寧的性子其實是一半一半,既有良妃的心狠手辣,又有皇帝的沉着冷靜。只不過她年紀太小,這兩種特性表現得都不夠突出,揉和在一起就成了現在這樣,有點叫人琢磨不透的意思。

    聽到良妃這話,安寧一下子有了自己的想法。母妃一定有什麼事兒瞞着自己,還是太后不叫人說的,可會是什麼呢?

    難道自己不是母妃親生的?

    這也不對啊。若不是親生的,何必對自己這麼好,早該把她丟到一邊去了吧。

    旁邊侍候的紅蕉有點膽小,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先回去。安寧卻只瞪她一眼,令她不許出聲,還將她趕遠一些。

    然後她繼續豎起耳朵聽。

    不多時又聽瑞香道:「三公主性子沉靜,其實是件好事兒。」

    「既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就像昨兒晚上,她明明受了委屈,又因我沒去看她心裏埋怨,今兒來見我的時候臉色多難看。可她又憋着不說。我有時真盼着她像安陽一樣,想笑就叫想哭就哭,再這麼憋下去遲早要憋出病來。」

    這下瑞香不說話了,只輕輕嘆息一聲。

    良好也眼着嘆息:「說來說去還是當初那步棋走壞了。就不該把安陽抱進延禧宮來。不是自己肚子裏爬出來的,怎麼也親不到一塊兒去。我平日裏待她雖好,可這心總是難受。怪只怪我那時候不爭氣,沒能一進宮就懷上龍種,倒叫宣妃搶在前頭。若早知她那孩子保不住,我也不必急吼吼去爭皇后的女兒,到如今肉沒吃着,反惹一身騷。」

    裏頭良妃跟瑞香不過是發牢騷,排解一下心頭的鬱結罷了。哪裏想到寶貝女兒就在外頭,把她說的話聽了個十成十。

    安寧一時間就跟被雷劈了一般,整個人完全呆住了。她想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可沒道理啊,這麼大的事兒她怎麼可能會聽錯。

    所以說姐姐不是母妃生的,而是已故的先皇后生的?

    安寧突然轉身,大步往外走。紅蕉在後頭竟有些跟不上她,不明白三公主小小年紀,腳程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快。

    安寧其實是被嚇着了,所以趕緊回了自己屋,將所有人都攆出去,一個人待房裏細想剛才聽到的內容。

    想着想着她就明白過來了。難怪這麼多年來,父皇和太后都對姐姐寵愛有加。若都是一個娘生的,不過差了一歲,待遇也不至於天差地別。

    原來姐姐是皇后之女,在這宮裏是唯一嫡出的孩子。嫡出的公主和庶出的本就不同,太后有遠近親疏也正常。

    那一刻安寧當真羨慕姐姐,怎麼偏她好命,就能從皇后肚子裏出來。而她呢?

    短暫的震驚之後,安寧的心裏又浮起無限的沮喪和絕望。從前覺得姐姐受寵是性格問題,她愛笑愛鬧是個閒不住的人,皇祖母年紀大了,就喜歡這樣的。她也曾想過自己是不是也要變得外向一些,說些討巧的話叫人開心,以便搏得更多的關注。

    但現在看來卻是不必了。

    出身上的差異是她這輩子都無法逾越的,哪怕再外向再討巧,父皇和太后都不會多瞧她一眼。他們打從心眼裏瞧不起她。

    小小的安寧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委屈。原本她覺得自己是天之驕女,姐姐再受寵也跟她一個媽,比她高貴不到哪裏去。可現在她知道了,她們有如此大的差距,哪怕她再有心機,也敵不過先皇后一根手指頭。

    就算以後皇貴妃生了孩子,也得往姐姐後頭排呢。難怪她那麼勢利眼,整日討好姐姐,看來是早就知道姐姐的出身,想盡法子討好對方呢。

    要說安寧這人也有點奇怪。平日裏想法很多,也很會為自己打算。要眼下明明有更好的法子處理和安陽的關係,她卻偏偏不要,非要將對方恨上了。

    原本她該收拾心情,從此對姐姐馬首是瞻,借着姐妹情深的關係拉近距離,好讓自己往後得更多益處。可見年來打下的心結一時解不開,她就鑽了牛角尖,反倒處處看安陽不順眼,比起從前恨意更甚一籌。

    安陽完全不知道妹妹已將她列為後宮第一討厭的人,還想着她最近怎麼都不找自己了,難得見個面臉色也冷淡得很,話說不上三句就走人了。

    妹妹這麼冷淡,安陽十分鬱悶。一直以來她對這個妹妹還是挺喜歡的。兩個人年紀離得近,住得也近,從小到大都玩在一起。雖然妹妹喜靜她喜動,但湊在一起時倒也挺合適。她有什麼心事都同妹妹講,她很聰明,年紀不大就會替自己出主意。她有好東西也總想着分她一半,雖然有時也疑惑為什麼有些東西她有妹妹沒有,卻從未懷疑過自己的出身。

    現在妹妹不理她了,就跟少了點什麼似的,總是沒着沒落的。過完年皇子們都上書房念書去了,她因為是女孩子,皇帝特別開恩叫她多休息一個月。

    本想這一個月里同妹妹多親近親近的,沒想到……

    安陽心裏鬱悶,就去找知薇訴苦。知薇也沒想到安寧已得知了姐姐的身世,只當她還在為除夕夜那頓飯生氣。

    那時候太后把安陽叫到身邊來,她就覺得不妥。太后年紀大了,做事有時候只管自己高興,卻沒顧慮到其他人的想法。

    安寧那麼敏感一個人,回去肯定不高興,疏遠安陽也在情理之中。小姑娘其實也有很多想法,有時候彆扭起來比成年人更難搞。

    她就給安陽出主意:「你約她一道兒來瞧瞧你父皇吧,這她肯定樂意。」

    據她觀察,這幾個孩子對皇帝是又敬又怕,雖說當着他的面大氣不敢出,但還是很樂意來給他請安的。

    安陽覺得這主意好,第二天就同妹妹說了。安寧本不想來,可又忍不住想見見父親,猶豫了半天還是答應了。

    兩個人便從延禧宮出來,徑直到了養心殿。

    那一邊知薇提前同皇帝打了招呼,叫他對安寧熱絡些。她是這麼勸的:「都是您的孩子,太偏心也不好。總要顧忌她們的感受。您要是冷落了安寧,回頭她不同安陽玩,苦的還是安陽啊。」

    皇帝就想自己真有表現得這麼明顯?或許是真的。只是安寧自小也不跟他親近,似乎也沒辦法培養父女之情。眼下她既願意來,他也就聽從了知薇的意見,對這個女兒格外溫和。

    所以那天一開始的氣氛相當好。安陽一如既往話多,東暖閣里不時傳出她唧唧喳喳的聲音,伴着毫不掩飾的笑聲。

    皇帝也很配合,那天便格外關注安寧一些,時不時同她說些話,關心她的身子,又問了幾句功課上的事情,還說哪天有空便帶她出去騎馬。

    這叫安寧非常意外也格外高興,臉上一直帶着羞澀的笑意,時不時看皇帝一眼,眼神里滿是孺慕之情。

    她其實對皇帝是很有感情的,因為得到得太少,反而渴求得越多。

    更何況她自小長在宮裏,見過的男子一共也沒幾個。那些太監在她看來都是骯髒的東西,根本不能稱之為男子。自己那幾個弟弟也是乳嗅未乾,哪裏及得上父皇一分一毫。

    在小小的她看來,皇帝就是這個世上最好的男人。就像現代這麼多小姑娘小時候想要嫁給父親是一樣的道理。

    受到皇帝格外的關注外,安寧心裏存的鬱結便散了一些,人也顯得活潑幾分,跟姐姐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着,暖閣里氣氛十分好。

    就在這時安陽又有新主意:「父皇,聽說你在後頭修了個溫泉池子,我想去泡泡,行嗎?」

    那池子是皇帝的噩夢,自打上回後就再沒用過。眼下聽女兒提起,便沒立時接嘴。他想了想看向安寧:「你也想去嗎?」

    安寧也有點玩心,便笑着點了點頭。皇帝拗不過他們,便叫了小莊子過來叫陪着一起去。想想有點不放心,又因身邊沒有宮女侍候,便叫了知薇身邊的雪容來,陪着兩位公主一道過去。

    這下子人便多了起來,公主並她們的貼身宮女,加上皇帝叫來的人,一行人十來個出了殿門往後頭繞過去。

    皇帝見人走遠才長出一口氣。從前一個安陽就時常攪得他頭疼,現在又多一個,當真是不好對付。看來只叫知薇生一個的想法是對的,若多生幾個少不得要費心思照顧,到時候只怕他的頭,便會更痛了。

    在對付孩子上面,皇帝自認沒什麼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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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養心殿後頭的溫泉池子,造得既工整又大氣。

    初春時節,京城的天氣還凍得厲害,安陽和安寧一走進那屋子,立馬覺出一身的暖意。安寧有點怕水,跟在姐姐後頭小心翼翼走着,不時探頭看看眼前那一大片微漾的池水。

    小小的臉上露出欣喜又羞怯的表情,那一刻的安寧看起來還比較像個正常的孩童該有的樣子。

    安陽卻是賊膽大,剛進去還沒換衣服,就拉着妹妹的手直接往裏沖,一副恨不得立馬跳下去的樣子。

    雪容趕緊在旁邊勸她:「公主還是先換了衣裳的好,要不身上這身該弄髒了。」

    安陽這才收住腳,等着底下人去取浴衣過來。

    養心殿裏沒備這么小的浴衣,得回延禧宮去取,難免就要多等上一刻。兩位公主就坐到了池子邊閒聊。

    光說話有點無聊,安陽突發其想,又叫人把鞋襪給自己脫了,輕輕地挑着池面的水甩着玩。安寧在旁邊看了,一開始還有點猶豫:「姐姐,這樣不好吧,衣裳會弄濕的。」

    「濕了就濕了唄,回頭洗洗就是了,這樣挺好玩的,你試試?」

    安寧有點動心,也有點猶豫,但架不住姐姐在旁邊不住勸說,終於點頭應下。她抬頭想叫紅蕉來給自己脫鞋,結果對方正好走遠了去給她取茶水,面前只有皇貴妃的貼身宮女雪容侍立着。

    於是她便招呼對方過來。

    雪容立馬上前,蹲在池子邊給她脫鞋子。本來脫得好好的,結果紅蕉過來的時候踩着了池邊的水,腳底一滑身子一歪,就撞到了雪容身上。

    雪容控制不住,人就往池子裏掉。她手上還抓着安寧公主的腳,正準備脫襪子呢。這下可好,轟隆一聲響,安寧也跟着掉進水裏,咕嘟咕嘟嗆了好幾口。

    安寧本就在這方面膽子有些小,若好好泡着自然無事。這樣突然跌入水裏毫無防備,加之大量的池水迅速將她包圍,她整個人沉進池底,無邊的恐懼襲上心頭,怕得她幾乎要尖叫。

    可一張嘴水都往裏涌,整個肺都跟浸在了水裏似的,嗆得她難受無比。她的手腳胡亂在水裏攪着,慢慢的就失去了意識。

    只聽得耳邊似乎有人不住尖叫,身子慢慢被股力量推着,最後只覺一冷,便沉沉睡了過去。

    安寧公主不慎落水昏厥的消息,一下子傳遍了整個後宮。皇帝和知薇都很震驚,立馬讓人將她抬進燕禧堂,又着人宣太醫過來診治。

    知薇擔心她溺水,正想給她做人工呼吸,安寧卻咳嗽了兩聲,自個兒把水吐了出來,人也悠悠醒轉過來。

    只是這驚嚇實在太大,她一時受不住,一看到皇帝更是心酸,哇得一聲便哭了出來。

    皇帝到底也疼女兒,就把她摟進懷裏溫言安慰了一番。結果沒說兩句安寧就叫了起來,抽抽嗒嗒說是雪容故意把她拉下水,想要淹死她云云。

    知薇在邊上聽得臉色一變,直覺這次的事情要鬧大。雪容絕不會故意拉公主下水,但事發突然,確實有些說不清楚。公主千金之體,被雪容害得泡了半天水,追究起來她鐵定倒霉。

    真沒想到事情會搞成這樣,好好的去什麼後面的浴池,那就是個不祥之地。

    良妃也很快趕了過來,一見女兒這樣,半演戲半真情地摟着掉了幾滴眼淚,末了還小心翼翼地請罪,叫皇帝和皇貴妃不要怪罪。

    她這副樣子着實可憐,任誰也說不出半句重話來。加上安寧在旁邊不住發抖,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似乎更顯得她無辜雪容可惡一般。

    太醫過來診脈後認為沒什麼大礙,但還是細心開了方子。皇帝本想叫良妃帶安寧回延禧宮去,結果安寧一副驚嚇過度的樣子,哪兒也不肯去,死死扒着燕禧堂龍床上的床單不放。

    皇帝看她這個樣子有點不忍心,只得改口叫她在這裏住一夜再走。

    安寧留了下來,良妃也就順勢一道留下了。知薇在旁邊冷眼看着這一切,只覺得這母女兩個當真有點意思。

    說起來她回宮到現在,還是頭一回有宮妃在養心殿留宿,她這才明白良妃在後宮屹立不倒多年是有道理的。

    她和宣妃同一天來承乾宮看自己,自那之後宣妃小動作頻頻,直到最後瘋狂了一把,把自己送上了死路。可良妃呢,半分動靜也沒有,就好像看不見她的榮寵一般,不急不躁不慌不忙,心裏頭極有盤算。

    今天這事兒確實是意外,但她就是有本事把意外變成既定事實,這就是她高明的地方。

    知薇慢慢退出了寢宮,走到外頭廊下看月色。不多時安陽也從裏面出來了,臉上帶着沮喪的神情。見了知薇她道:「本想叫妹妹高興高興的,沒想到……」

    「不是你的錯。」知薇摸摸她腦袋,「只是意外罷了。」

    話雖這麼說,心裏卻很不安定,她也知道哪怕是意外,總要有人出來背這個黑鍋。而這個倒霉鬼,很有可能就是雪容。

    一時間知薇想不好今晚該去何處。


    她平日裏都住體順堂,這會兒良妃留下來過夜,她若再住下似乎不大合適。

    皇帝是能有無數老婆,但兩個老婆同留一個寢宮,傳出去有點荒淫無道。她還是大方一些,把地兒讓給別人吧。雖然心裏不好受,可她既選了這個男人,有時候就該有所取捨。

    皇帝在裏頭陪着良妃母女說了會兒話,再出來的時候已經見不到知薇的人影了。他隨手抓了個太監過來問:「皇貴妃呢?」

    「回皇上話,皇貴妃回承乾宮去了。」

    皇帝不由皺眉,心裏一下子猜到了她的想法。她可夠大方的,把地兒都讓出來,是準備叫他同良妃辦事的時候無所顧忌嗎?

    果然到現在她還不信自己說的話,真當他是說一套做一套的那種無恥小人?他既說了這輩子只要她,便不會再碰其他女人。良妃留下只為照顧安寧,和他翻不翻牌子沒有半絲關係。

    皇帝用力深吸一口涼氣,大步走出了正殿。卻沒留意身後燕禧堂里帘子微動,良妃站在那兒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地出神。

    皇帝沒用鑾輿,徒步走去了承乾宮。出門的時候只帶了小莊子一人,就跟從前隱瞞身份去見知薇一樣。

    到了承乾宮後他也不許人高聲請安,悄沒聲息進了房間,一抬眼便看到知薇坐在那兒發呆。

    她那個樣子,就跟今兒落水的人是她似的。

    皇帝不由好笑,上前去攬住她的肩膀,低聲道:「怎麼不跟朕說一聲便走了?」

    知薇嚇一跳,盯着他看了半天:「您忙,我就自個兒先走了。」

    「朕安撫了安寧幾句。」

    「您做得對,她這么小受了這樣的驚嚇,您應該多陪她說說話的。」

    「良貴妃在那兒,朕便出來了。」

    知薇不說話了,因為她覺得說什麼都會透着股酸溜溜的味道。說不介意是假的,哪怕她是個古人,也不會大方到任由自己的丈夫和別的女子歡好。

    看她這個樣子,皇帝也猜到了她心裏所想。他將她抱進懷裏:「朕從前說過的話還記在心裏,你卻好似已經忘記了。」

    「您說什麼了?」

    「朕說過,這輩子就你一個,再不會有其他人。你卻偏偏不信,自己跑回來生悶氣吃乾醋,回頭傷了身子不值得。」

    「誰說我吃醋了?」

    皇帝捏着她的下巴仔細瞧:「還說沒有?那醋意明明白白寫在臉上,朕都瞧出來了。你從前就是個醋罈子。」

    知薇抬手打他一下,咬牙恨恨不說話兒。半晌想起雪容來了,便又問:「皇上準備怎麼料理這個事兒?」

    「事情既出了,辦事不利的奴才總要罰一下才是。今兒池子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朕已經叫人過來仔細問過了。安寧身邊的紅蕉有錯,就算朕不罰良貴妃也會罰。至於你身邊的雪容……」

    「皇上。」知薇急了,站起身來直視她,「雪容是被紅蕉推下水的。」

    「這朕知道。只是她下水的時候不該帶着公主一起。她自個兒摔便摔了,傷了公主就是她的失職。做奴才的這點兒都做不到,往後還怎麼指望他們盡心辦差。」

    「奴才也是人,也是爹生娘養的。雪容是被人連累,她根本就沒有錯。」

    「帶着公主一道落水,就是她最大的錯處。奴才進宮侍候主子是本分,連本分都盡不到的人,朕要她有何用!」

    知薇聽得倒吸一口涼氣,心想她和這個男人最大的矛盾果然暴露出來了。看皇帝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就知道他沒把人命放在眼裏。

    想想也是,一個人從小就被灌輸殺人無罪的想法,甚至被人授予這一特權,在看待人命問題上一定不會和她想的一樣。

    他們是不同意識形態下成長起來的人,雖說彼此遷就互相磨合,但真遇到了事兒,針鋒相對在所難免。

    知薇一想到雪容,心肝都在發顫。她開口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聲音在抖:「那您準備怎麼處置雪容,您要……」

    「朕不會殺她。」

    皇帝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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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顆定心丸卻沒能讓知薇安心。

    她盯着皇帝的眼睛,良久問出一句:「所以,你還是要罰她?」

    「宮裏是講規矩的地方,有些事情朕可以壞了規矩,但得看值不值得。雪容今兒個確實犯錯是,朕也可以抹了良貴妃的面子不罰她。但這樣一來,她必定會遷怒於你。不光是她,後宮裏無數雙眼睛都會盯着你瞧。你本就是破格提拔,一躍從宮女升為皇貴妃,惹了多少人紅眼。若眼下你的宮女竟越過貴妃和公主去,你叫別人怎麼想。你不該為了一個奴才,為自己添這樣的無妄之災。」

    「若我願意呢?雪容畢竟不是普通人,我與她共事許久,她從前也對我頗為照顧,皇上能不能……」

    「朕不願意。」皇帝一口回絕知薇,「朕說過你是要當皇后的人,既如此就不該留下太多把柄。這次的事情雪容本就有錯,朕不過罰人打她十板子長長記性,不會要了她的命。她既在宮裏行走就該小心謹慎,若這回不當回事兒,再闖更大的禍,連朕也保不住她。」

    「十板子!下手未免也太狠了。她一個女兒家,哪裏受得住這些。雖說您不賜死她,可同要她的性命又有什麼不同。」

    「若抗不過去,便是她的命。」

    「什麼命不命的,就因為她是奴才,就得接受這樣的命運?誰生來就是高貴誰又是低賤的,都是一個鼻子一張嘴,有人一開口就能叫人死,有人得戰戰兢兢委曲求全才能活下去。憑什麼!」

    知薇一着急,把現代的那種想法直接說了出來。說完之後不免緊張,低下頭去不敢看皇帝。

    片刻後,她聽見皇帝道:「你這是意有所指,指朕濫殺無辜是嗎?」

    「我、我沒這個意思。」

    其實她有,她就是覺得不公平。這個社會人人都覺得理所當然的法則,在她看來就是不合理。那一刻她又痛恨自己穿到這個世界,想要改變卻無能為力,連一個小小的宮女都救不下來,心裏實在很窩囊。

    皇帝盯着她瞧了一會兒,突然退後幾步,輕聲道:「朕那邊還有摺子要批,你早點睡。」

    說完他竟轉身走了。

    知薇知道他肯定生氣了,大概是嫌她挑戰他的權威了。可這事兒在她看來就不該這麼辦,她覺得皇帝發落雪容不是因為她做錯事情,只是為了給良妃一個交待而已。

    為了給貴妃交待,就要犧牲小宮女的屁股甚至是性命,她對這樣的處置無法苟同。這個世界那種人生來高人一等的制度,一直叫她無法適應。

    皇帝剛走的時候她有點心塞,覺得這算是「婚後」兩人頭一回鬧這麼大的矛盾。但過了一會兒心裏又釋然了,他們彼此一時半會兒都說服不了對方,還是分開冷靜一下得好。省得待會兒一言不和吵起來,終究還是她吃虧。

    她也不想說重話傷皇帝的心的。

    外頭臘梅悄悄進來,似乎對皇帝離開有些擔心。當着她的面幾次欲言又止,像是想勸她。知薇卻伸手攔住她的話頭,示意什麼也別說。

    夫妻吵架外人最好別插嘴,她得自個兒想想明白。往後還得過一輩子呢,這只是小小的一道坎。現在暴露出來也好,總比日積月累鬧得不可開交得來得好。

    哪家夫妻沒有吵嘴的時候,這算不得大事兒。就是擱在現代,新婚小夫妻度蜜月還得拌幾句嘴呢,她跟皇帝,其實已經算模範恩愛夫妻了。

    想通這一點後知薇心情還不錯,就是有點擔心雪容。着臘梅去前頭打聽消息,聽得那十板子結結實實打了後,趕緊叫人去把彭醫婆請來。

    雪容是被抬回承乾宮的,回來的時候臉色煞白,似乎有氣出沒氣進的樣子。一看這情景知薇忍不住在心裏將皇帝罵了個狗血淋頭。顧不得別的,趕緊叫彭醫婆替她治傷,又翻出一堆傅玉和從前給她的好藥,一股腦兒全塞臘梅手裏。

    彭醫婆在的時候,她因是主子不好進宮女的屋,加之臘梅覺得血肉模糊的景象她不適合看,硬是將她攔在門外,還說得振振有詞:「主子,您給雪容留點面子。您要這麼進去了,以後她怎麼好意思再見人啊。畢竟打在那種地方,越少人見越好。」

    知薇覺得有道理,只能提心弔膽等在門外。大約一個時辰後彭醫婆地出來回話,說雪容沒有性命之劇,只是這些天必須好好養着,否則舊傷遲遲不愈,恐影響以後走路的姿勢。

    承乾宮裏一堆人忙前忙後大半夜,到了夜間總算安靜下來。知薇不想打擾雪容休息,只能一個人回屋去。初春的夜裏氣溫不高,她屋裏雖有地熱,可一個人睡在空蕩蕩的床上,總覺得有冷風往裏鑽。

    這時候才覺出皇帝的好人。男人嘛,火力都壯,皇帝身上大多時候都暖暖的,把她往懷裏一摟,既性感又溫暖,整個冬天睡覺都靠他取暖了。

    今兒是為數不多兩人分房睡的夜晚,又是因為吵架的緣故,知薇就擔了點心事,怎麼也睡不着。

    在床上翻來覆去半天,突然想起剛才皇帝臨走時找的藉口。聽他的意思是回養心殿批摺子去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今夜會跟良妃……

    想到這裏,知薇有點吃味兒。雖說良妃也是他的女人,可她沒那麼大度,裝作什麼都不管的樣子。這兩人共處一室,皇帝會那麼君子,放着眼前的肉不吃?

    這種事兒不能想,一想就難受,一難受就更睡不着。那天晚上知薇就跟烙餅子似的,來回在床上折騰,鬧到天快亮才勉強合了會兒眼。

    她哪裏知道,皇帝那天晚上是怎麼過的。

    他說批摺子確實只是藉口。他當時和知薇一樣的想法,覺得再這麼吵下去該傷感情了,所以才提出離開。

    知薇的想法叫他覺得挺新奇,但二十多年養成的習慣一時改不掉,也並不能完全贊同。在他心裏奴才就是奴才,該老老實實儘自己的本分。就好像他是君王,天生也要承受許多旁人不必承受的東西一樣。

    知薇那種論調從前沒人同他說過,今夜是頭一回聽到。他免不了又要想起了悟老和尚給的暗示。她果真不屬於這個世界,是意外闖入進來的靈魂?所以她有那麼超然又不切實際的想法?

    和她相處越多,皇帝察覺到的蛛絲螞跡就越多,從一開始的仔細思量,到現在的一笑置之,皇帝覺得自己已是越來越適應她了。

    但他依舊覺得自己罰李雪容沒什麼錯。既是定了規矩,就不能朝令夕改,否則國家豈非要亂套。

    他坐在正殿裏看摺子的時候,幾番想起這個事兒,又開始琢磨怎麼才能把知薇那根不合時宜的弦給正回來。

    外頭夜色濃重,也不知知薇一個人睡得怎麼樣,這個沒良心的,是不是倒頭就着,根本不在意自己?

    正在那兒患得患失間,良妃從裏頭出來,慢悠悠走到他身邊,輕輕喚他一聲:「皇上。」

    「安寧睡着了。」

    「嗯,吃了藥哄了半天,這會兒總算睡了。我怕這孩子以後會……」

    「只是落水而已,身子並無大礙,你不要太擔心。」

    「是,只是她從小膽子就小,就怕這樁事兒之後,就更不敢沾水了。」

    皇帝頭也不抬道:「她是朕的女兒,雖說金枝玉葉,可性子也該磨鍊一番才是。人這一世不可能事事順遂,若這麼點小事兒她都邁不過,將來遇着更大的事兒,她要怎麼辦?」

    「她能遇着什麼大事兒?」

    「她總要長大嫁人。有一日嫁入夫家,與人相處難免會起矛盾。她若仗着公主身份卻不懂如何處理夫妻間的小矛盾,小事兒就會變成大事兒。這對她也沒好處。」

    這道理良妃也曾想過,只是一直不願深究。到底是自己的女兒,總想寵着溺着她才好,將來真嫁了人,就像皇帝說的安寧是公主,誰還敢給她氣受?

    可這只是自欺欺人。古往今來公主過得不如意的十之八/九,一味以權壓人不是長久之計。駙馬就算嘴上不說,心裏也不會痛快。一個男人若不愛你不敬你,你身份再尊貴再超然也於是無補。

    良妃並不希望女兒往後過那樣的生活,今日也算是被皇帝點醒了幾分。只是一想到她受的委屈,又有些氣不過:「紅蕉這小丫頭辦事不利索,是再不能在安寧身邊待着了。」

    「那你便再給她另挑幾個得力的。朕記得她從前身邊有個宮女,似乎與安陽身邊的某一個是姐妹。如今她還在嗎?」

    皇帝說的是碧荷,良妃一下子緊張起來。

    「回皇上的話,那是碧荷,年前已經放出去了。年紀太大,留着也不大好,安寧也不捨得她受委屈。」

    「她倒是待底下人好。」

    「這孩子一直這樣,心太善,我有時候反倒會擔心。」

    「心善總比心惡好。她這樣的身份,只要不故意闖禍,誰又能拿她怎麼樣。做個善心人平平安安過一輩子,就是她最大的福氣了。」

    說完這話,皇帝意味深長看良妃一眼,看得對方心肝直打顫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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